人家里有事,迟到早退了,他就把人家的钱扣得一分不剩,但在镇上又没少领,里面水分很大。安北斗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让他管好第十六组,说有些事等他了解清楚再说。他也确实了解了一下,倒不像牛存犁说的那么严重。北斗村人多,难管理,孙铁锤为严明纪律,的确是扣了一些人的钱。但他的解释是,等事毕了,准备奖给干得好的,安北斗也就再没多问。
眼看晚会就进入合成阶段了。外请演员,说除了北京两个大腕,是演出当天赶到现场外,其余的都来了。
安北斗尤其喜欢省上来的唱丑角的喜剧明星火烧天父子仨。这是大西北真正的名丑。长得一模一样,城里叫“克隆人”,乡下叫“一个模子倒出来的”。那天三颗菱形脑袋也是一律刮得锃光瓦亮。他们一露头,整个北斗镇就炸锅了。过去老在电视上看,没见过真人,今天父子仨是真真切切地来了。三人从轿车上一下来,忽地就围满了人。
乡下人看稀奇,那是真的朝死里围,连裆里、胯里、胳膊弯里,都会钻出一层层南瓜、北瓜、冬瓜、葫芦一样的小脑袋来。派出所雇了几十个帮忙维持秩序的,几乎全都布在了贺氏父子周围。老子火烧天,大家自是认得清楚,可那弟兄俩,谁是老大、谁是老二,简直争成了一笼蜂。倒是火烧天豁达幽默,直喊道:“乡党们,不争不吵,听我给大家介绍,其实品种差不离,就是遭受风化程度不一,长得造型有点差异。走在左边的是老大贺加贝,右边是贺火炬他兄弟;你们都给父老乡亲作个揖!”贺加贝和贺火炬就很是听话地给两边人鞠了躬。
火烧天说:“我八九岁时就跟师傅一起来这儿唱过戏,好像是有一个老庙宇。是不是叫七星庙,三四百年是有的。”有人喊叫,“文革”时烧了,连砖都拿回去砌茅私、猪圈了。火烧天直哀叹:“可惜!可惜!”他见围观的人挤得实腾腾的,有点寸步难行,就接着打躬作揖道:“众位父老乡亲,现在参观还为时尚早,请借个路,让我们赶快到学校,准备一下节目,免得让大家看不好。借道,借道!”说着,他还努力打起转圈让大家看了前脑看后勺,看了左棱看右角,整出漫天的欢喜来。安北斗突然觉得这就像是三个外星人光临了北斗镇,喜兴得连燕子、麻雀都密密麻麻多了起来。
黄昏时分,舞台部分灯光突然爆亮,只听成千上万人噢嗬一声,整个阳山冠都在灯光射程之内了。总灯光师是从省上请来的丁白大师。今天太阳出来时,就有人撑起一把太阳伞,摆了一把白色折叠椅恭候着。大师是下午快三点时坐房车来的。穿着一身洁白的运动服,外带白帽子、白袜子、白鞋,有点一尘不染的味道。他好像跟开车门的人很熟悉:“顺子,灯都装到位了?”叫顺子的,也就是早早给丁大师撑起太阳伞、放好折叠椅的那位,连忙说:“看这还用丁大师你操心嘛!咱啥时还给你掉过链子。我一共带了十六个人,撅起尻子干了三天三夜,所有吊杆、灯光都按你的布位图齐齐到位,放心,只是个赢人么!”这个人就是多年后因《装台》而出名的刁顺子。
“安协调”这阵儿的岗位,已经挪到总导演和总灯光师身后,随时协调一切彩排中可能出现的问题了。当夜幕降临,灯光五彩缤纷起来,远处比兔子还小的牛存犁们挥鞭让牛羊奔走,中间八百人躬身插秧,近处省歌舞团八十名美女踏歌而行时,现场立马呈现出从未见过的热烈气氛。
第一章《春色》一完,第二章是《阳山》。灯光一启,安北斗就觉得有点不对,咋看着这山势有点异味儿。接着后边就有人喊:“垂子,看像不像个垂子!”安北斗看明白了,丁大师的灯光思路仍是把阳山冠朝阳具上进行象征的。他就拍了拍大师的肩膀。丁大师很不高兴地把肩头掸了掸,好像是嫌拍脏了他的衣服:“什么事?”
“你这个造型?”
“造型咋了?不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