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便问道:“你老爷好么?”那差官掩着泪眼,只不出声。雪太守看来暗想道:“却是为何?”便又问道:“你奉老爷差来,必有要紧话,为何见本府只是不言不语?”差官只得含着泪说道:“我老爷只为王事勤劳殷忧成疾,差官来时曾于榻前候问,已见他骨瘦如柴,形容枯槁,这多时病体多应不起了。”雪太守听说,方惊讶道:“原来你老爷如此大病,我这里哪里晓得。我且问你,你来时你老爷可有话嘱咐你?”差官道:“嘱咐事尽在书中,只是临行的时节,曾有数语嘱咐道:‘骨肉天涯,死生南北,零丁弱女赖记终身。叫差官亲致雪老爷。’”雪太守听了,不觉扑簌簌掉下泪来。不免顿足道:“道宏休矣,道宏休矣!”遂留差官在外厢伺候。
雪太守就进后衙,把家书与如玉小姐观看。不一时,如玉小姐来了,就把家书一同开看,只见上写道:
眷小弟梅颢顿首致书于景翁大舅台座前:弟自与兄翁钱塘门分袂到闽,且喜小寇渐平,奈烟峦瘴疠,风鹤惊惶兼之。父女睽违,家乡遥隔,殷忧孔切,举目靡亲,人孰无情,谁能堪此?遂致奄奄不起,一病垂危。今病体莫支,转念弱女孑无成立,抚心自痛,回首凄然。兄翁若念骨肉之情,不负千金之托,如亲己女永计终身,弟虽生无以酬大德,死亦有以报知己也。临榻草草。伏冀台原不宣。
另有一书付如玉女儿开看,梅小姐随展开一看,只见上写道:
母舅当事之如父,舅姆当事之如母,事舅姑以孝,相夫子以顺。我身死后柩心归茔。言已尽矣,汝毋自哀。
如玉小姐看了,真个看一字堕一泪,心中哽咽,惊得面如土色,话也说不出。正在悲切之际,忽报梅兵爷的讣音到了,如玉小姐听见,吓得神魂都散,不觉闷到在地。雪夫人与瑞云小姐连忙来唤醒,不觉呜呜咽咽的哭将起来。哭了一场,瑞云小姐看见亦为之泪下不题。
却说梅公临终时节,吩咐侄儿梅从先要扶柩回金陵,安葬祖茔的。因此,讣音方至,灵柩也就到了。大船歇在钱塘门。到了次日,雪太守不免要备些礼物去吊奠。如玉小姐也要扶柩回金陵去了。只是虑如玉小姐无人陪伴,雪太守就叫公子雪连馨同去,就顺便往金陵纳个南雍,又着一能事家人伏事了雪公子。这一日舟中奠别好不苦楚,正是:
昔日尚生离,今朝成死别。
生离犹自可,死别復何如。
按下梅小姐的事不题。却说竹凤阿自领了雪公之命,不敢怠慢。随即回见柳友梅,将一女双栖的事,委曲说了一遍。柳友梅道:“这事在知己前怎好假词推托,只是小弟与家母说来,小弟寒儒,安能有福遂消受此二位佳人。况此事已不知经了多少风波,小弟与兄阔别久了,不曾与兄细谈衷曲,今日可试言之。”便将张、刘二生抄诗,周荣作弊等事,从头至尾与竹凤阿说了一遍。竹凤阿道:“人心之险,一至于此,可恶,可恶!只是雪公今日此举,略去富贵,下交贫贱,是真能具定见于牝牡骊黄之外者。佳人难得似功名,吾兄慎勿错过。”柳友梅笑道:“据如今看来,佳人仅易似功名了。”竹凤阿道:“兄今日不要把功名看难佳人就看易了,古今绝色佳人,不必皆自功名上得的,而掀天的功名富贵反自有佳人上来的,此范蠡所以访西施,相如所以挑文君也。兄已幸遇佳人,何患功名不遂。”说罢,便把雪太守付来的二幅鸳鸯笺递与柳友梅道:“这便是佳人的真迹,功名的在券了。”柳友梅接来,随把二幅诗笺俱展开一看,只见一幅上:
《寻梅》和韵
落落奇姿淡淡容,幽香未许次人逢。
心随明月来高士,名在深山识远翁。
引我情深遗梦里,思君魂断暗香中。
一林诗意知何限,可欲乘风寄冥鸿。
又一幅上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