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眼尾上翘, 眼珠黑白分明，如同雪白的宣纸上晕开两滴漆黑的墨汁。

倘若他如现在这般面无神情地、直勾勾地注视着旁人，便使对方本能蕴生出一种他不知何时便要猛扑上来，伸出一双手扼住自己脖颈的恐惧来。

“是, 小姐, 都怪婢子一时疏忽。”

凝冬随身伺候她已有不少年月，心头却仍然颤动了一下。她低下头，暗自哀叹，这三年间, 每每回荆城，主子分明出发前还算得上高兴，越是临近, 脾性越发阴晴不定。

车前的马夫轻咳一声，他将头上的蓑笠摘下, 一张熟悉的脸露出来。马夫朝后道：“小主子, 到了。”

凝冬先行跳下车, 她性情活泼, 径直答谢道：“多谢田伯，劳烦你不远百里接我们回来！”

另一人也从车厢走下来，冯喜安自小到大都不需要奴婢的搀扶。双脚落地后，便见其身形颀长，墨发深眉，好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只可惜这张俊俏的脸上神情淡淡，辨不出喜怒。

秋意渐浓，夜凉如水。冯喜安向马夫点了点头，话音里带了一丝可贵的熟稔：“田伯，麻烦你了。”

田泰伺候崔家正经十来年了，算是崔家府里实打实的老人。他只笑一笑，忙催促道：“小姐和凝冬姑娘都言重了，奴才分内之事而已。快些进门罢，夫人与老爷都日夜盼着您回去呢。”

老爷这两个字……怕是田泰自作主张加上的。

她难道还不清楚崔净空到底盼不盼着他回来？冯喜安兀自讥讽，迈开步子。庭院中守夜的奴仆先是上前唤了一声，请她原地稍等片刻，立马敲门，通报老爷与夫人。

是了，自从阿娘同他成亲后，若是夜里她起意想见阿娘一面，总因为屋里住着夫妻两人，免不得这个通报、那个通报。通报的对象也并非是对她阿娘一人，而是“老爷与夫人”她的阿娘和这个人紧紧粘在一块，无法分离片刻。

一旁的凝冬眼尖，瞟见她这副阴沉的神情，顿感棘手，遂低声道：“小姐，婢子先去烧水，伺候您待会儿回房入寝罢。”

冯喜安眼珠一瞥，心知肚明她那点的小心思，也不为难她，点头允了。

凝冬如获至宝，脚底抹油走开了。她如同逃跑一般远离正房，得益于之前留下的教训：去岁她们也是半夜才回来，可敲开门，只有老爷还醒着。

父女俩站在门口，跟较劲儿似的对视片刻。老爷硬是拦着，没叫小姐进正房看一眼夫人。小姐又怕惊扰了睡熟的夫人，姜还是老的辣，最后败下阵来，憋了一肚子火回屋。

凝冬在一旁瞧得心惊肉跳，甚至闻到了隐隐的火药味。虽说类似的场面见过不少，但她还是生怕这对父女就为了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彻底翻脸。

她有些无奈地想，也不知道天下还有没有一家的父女能处成仇人一般。若没有夫人夹在中间左右安抚，恐怕父女俩在一个屋檐下，连半日也待不下去。

凝冬前脚才走，后脚正房的门便打开了。开门的妇人青丝披散肩头，她已经宿下了，半趿绣鞋，只潦草披了一件轻薄的外衫。

这些年间，冯玉贞被养得略微丰腴了一些，屋内的烛光将她的身形勾上一层浅淡的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