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他已经够胆大妄为了。
他知道以蝰大局为先的个性,是能接受如此做法的,而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让他知道自己私制傀儡,不敬妖神。
这是他的个人问题,可就算是蝰记恨他、惩处他,甚至想废了他杀了他,那也好过之前避而不见、全无干系......
伞南持续走神,直愣愣盯着桌面上那盒香膏发呆,甚至没注意到蝰上下打量的眼神。
眼角是软的,眉心有些下沉,也不像是不愿意放他出去的样子。
更像是,失落。
人心可真难猜,蝰掀了掀眼皮。
他背抵桌沿,偏头看向伞南,假意问道:“刚才那个人说,让我装成另一个人。”
伞南忽得转过脸。
“是不是就是我这张脸本来的主人?”
蝰顶着他突然深重的凝视,依旧发问:“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没料到傀儡如此聪明,伞南蓦然停顿,一时有些卡壳。
半晌之后,才缓慢出声,面色平静。
“他是他,你是你。”
这两者的区别他从来都分得很清楚。
傀儡如何能比得上他。
假的永远比不上真的。
无非是自己私心难全,痴神难灭,明知不可为,却偏执念催生荒唐,无以抑制,无以掌控,才在荫翳里凝结出了这见不得人的卑劣贪欲。
他是高天炙阳众生仰首,而傀儡只是普照之下注定干涸的灰色泥泞。
伞南神情一凛,忽然沉下嗓子:“以后这个问题不要再问了。”
蝰眼睛不动,有些难以理解。
伞南既然这么讨厌他,连提都不愿意提起,那为什么还要戴着自己的蛇鳞?
还有之前那些古怪的眼神和行为,就如重尘缨所说,若单纯只是为了恶心他,那自己不该觉得更恶心吗?这种毫无必要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如何也不像是伞南能干出来的事。
脑海里恍惚出现了整团麻线,看似杂乱丛生,可左晃右摆之下,却陡然间掉出一截线头。
某种感觉驱使着蝰,让他想要去扯到麻线尽头瞧个究竟,但意识之外,却又乍然出现了伞南的声音。
“你本来就已经很像了,各方面。”
伞南立在原地,没有看向傀儡,只是下巴低垂:“只要稍稍注意点细节,就足够掩人耳目。”
眼睛依然驻留在香膏盒子上,神思却仿佛已经飘远,睫毛微敛,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怀念,嗓音是罕见的温润。
“除了关系相近的人,他说话从不用‘我’,许多时候都是以本座自称。”
“脸上鲜少带笑,就算有,大部分也都是因为对方的愚昧无知而讥诮暗讽。看上去很不好相与,但其实又比谁都冷静,比谁都温柔,若是遇到了什么值得欣赏的对手,哪怕是敌人,也会毫不吝啬地表达赞扬。”
脱口而出,滔滔不绝。
“在某些刻意的场合里,会有心改变嗓音,喑哑尖锐,像蛇信嘶鸣,带着点邪性。心情好的时候,会故意拖长尾调,虽然大体上还是冷漠,但仔细听,就能听见字句里上扬的音节。”
“他是妖族的信仰,一直都站得很高,山之顶,天之涯,所有人都在仰望,都在朝拜,祈求举头三尺处,神明庇佑。也许就是因为隔得太远,他的视线永远也落不下来,就算......有幸落下来了,也只会短暂地停留几秒钟......”
无法掩盖的情绪流淌,嗓音在忽然间发哑。
“哪怕这几秒足以掀浪起水、席卷双方,可仍然不会为此驻足,甚至还能毫无留念地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怎么会有这么绝情的人......”
伞南喉头发哽,脑海里霎时浮现出那双在漆黑洞穴里对自己摇曳轻晃的狭眼。
惊愣之下,意识到已经扯远,蓦然住了嘴。
他顿了顿,看着目光闪烁的傀儡,淡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