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身材五五分的小短腿,抱着母亲的脖子捂着嘴笑,不知那天遇到了什么开心事。

照片里的母亲,像颐和园的春光一样明媚,眉梢眼角的笑意遮挡不住,但目光又是那样倔强生猛。那是人生最初的、最好的时光。

手抚上母亲年轻的面庞,是从乌黑卷曲的头发开始的,他依稀记得那时母亲爱美,他抓她头发,她会说:“哎呀!你给我拽秃了我揍你!”

接着是眼睛。徐远行抬起头看着曾不野,她也在看着那张照片,低垂的眼眉是少见的温柔。

“你知道吗?”他说:“我突然发现,为什么觉得你熟悉了。”

“为什么?”

“因为你的眼睛,跟我妈很像。”

不是眉眼的形状,是那里面的倔强和生猛,他几乎没在任何人身上见到过。他第一眼看清曾不野的长相,就是她跟433吵架,仰着脖子,那双眼睛里面藏着一把磨好的刀,能将人千刀万剐似的。

“你好,妈妈。”曾不野轻声说。她应该叫妈妈吧?这是她跟徐远行新婚的第一天,在这一天,新婚和死亡同时发生。可是她一点也不在乎,她的眼睛里早就宣告了她对这个世界的态度,那便是:放马过来吧!

可是她这声妈妈,让徐远行的心被击溃了。他好委屈地看着她,眼泪一瞬间就出来了。多遗憾,如果早些相遇,她们就真的认识了。母亲就能听到曾不野这声温柔的真诚的“你好,妈妈”了。

可他们不能奢求如果。

人生是没有如果的。

徐远行失声痛哭,比那晚在银河之下还要哭得厉害。那时母亲是在他的记忆中,而此刻,年轻的母亲就在他面前。

“对不起,妈。对不起。”徐远行一直在说这句话,他总觉得是他自己造就了母亲晚年的痛苦。

这个夜晚这样的漫长,照片带来回忆,回忆渐渐安抚了他。痛哭过后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当9月30日的太阳升起,他们已经彻底归于平静。关上那个屋子的门,就彻底挥别了过去。

他们都感觉疲累,又很累。曾不野提议先不管不顾去吃顿早餐,就连早餐的种类都想好了:炸得喷香微甜的糖油饼、淋着豆腐乳酸汁香醋的豆泡汤、咬一口滋滋冒油的羊肉包子,再配上一些切的粗细不一的咸菜丝。徐远行同意她的提议,并给出了批改意见:再加一个烧饼夹肉就更好了。

妥了。

走吧。

他们走在清晨的北京街头,走街窜巷,走到那家开了几十年的老式清真早点铺子,在亲切的京腔京韵的攀谈之中,慰藉了空了很久的肠胃。是的,与肠胃一起被渐渐填满的,还有他们那颗斑驳的、空洞的心。

他们都决定这个假期哪里也不去,好好布置一下他们的家。曾不野先不撒野,徐远行暂停远行,他们先安顿好自己的家。是的,他们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