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方才冷山开驽射箭的样子她亲眼看到,不得不服,但也不愿意就这么顺着田秀才夸他,便换个话题问道:“咱们不是白鸟营吗,他怎么跑射声营去了。”
“这是现在,那是从前。还有你想不到的事儿呢,咱们冷司马是河内望冷家的公子,四世名门呐!”田秀才如今说起冷山,已经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崇拜,“他原本可以靠着家族的影响顺利出仕做官,而且当时,他也考上了太学名列第一,当时在京城的贵胄子弟中独领风骚,最后却来从军了,你说是不是能人都这样,喜欢出人意料?”
顾柔愣了愣,表情不屑,心中不甘道:“可能是他这个人脾气不好,所以没朋友,官场上吃不开才来当兵吧。”
田秀才点头:“你说得对,虽然君子不结朋党,但那是圣人忽悠傻人的。真正的君子想要立足官场,结交朋党才是出路呀,千百年来皆是如此。”
顾柔又愣了愣。
田秀才的话,那是不是就侧面意味着——冷山这个人,就真的如同圣人所言一样,不交朋党,独善其身,一身清冷光辉。他锋芒毕露,在交际方面洁身自好但委实不适合官场,也许军队就真的是他最好的归宿。
顾柔简直不敢信,怎么她认识的他感觉跟田秀才说的不是一个人。在她心里头,冷山就是个公报私仇,行为不检的大魔头,十分讨厌;田秀才定是遇到了假的冷山罢?
还是说,他是有多讨厌她,只对她一个人那么凶恶?
众人在原地等了一会,周汤队伍还没有赶到约定的地点,冷山显得有些沉默,如鹰隼般目视周汤队伍回来的方向,双眸凛冽如夜色中的星。
大家被他的情绪所感染,说笑声渐渐止息,都肃穆地等待着。
又等了一会儿,周汤率领队伍终于赶到,众人松了口气,纷纷从草地上站起来,两个队伍的兵见到,都像老朋友一样互相问候。
周汤笑着对冷山道:“迟了些,几个狗|日|的蛮骑真叫猛,一裤衩的人追咱们,跑得时候浑身都不过血了。”冷山道:“看清楚他们的兵器没。”周汤道:“全是驽,不过不是兵器的毛病,是他们的人,有几个人真他娘的邪|门,简直刀枪不入,老子一箭射在他心窝子上,他居然一点毛病都没有,追得比疯狗还快,简直不是真人。”冷山听了若有所思。
顾柔搂着祝小鱼,祝小鱼嘟囔抱怨:“伍长,我以后想跟你分一队。”顾柔高兴:“回来就好。”
大家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冷山带队,他走了两步,突然回头,发现周汤没动。
周汤立在原地,冲他微笑:“老了,喘口气,跑不动了。”
冷山神情微变,走过来,一把摸向他后背,拿起来,只见掌中一团黑血。
——方才周汤的队伍遭到敌军斥候部队和骑兵的联合追击,周汤在后头给雷亮何远等人断后掩护,被蛮兵手驽射中多箭,他折断驽箭,领着队伍跑来这里,这会已经呼吸困难了。
冷山一把接住他,周汤在草地上平躺了下来。顾柔回头看见,惊得五雷轰顶。
“山子,不成了,我……老了,不中用得很,让你笑话了。”周汤拿出一物,交给冷山,是他随身携带的铭牌,“把这个交给我家婆娘,让她管好小子,长大了投考北军,杀他娘|的,为老子报仇。”
冷山声音凝重:“你的妻儿我会照顾,你放心。”“也没能立个功,怪丢人的……告诉阿至罗我先走了,山子,你们保重。”周汤气息愈发微弱,顾柔取出裹布想要为他止血包扎,被冷山一把挥开,跌在草丛里。
周汤奄奄一息,他的肺被驽|箭打成了筛子,却不是一下能死得了,要等血液逐渐入肺,断绝呼吸方才能断气,他脸色痛苦抽搐,却不肯闭眼。冷山见他这口气撑得太苦,便将手缓缓移动至他的心口,周汤自解其意,紧紧抓住了冷山的手:“山子,我还有句话……人得往前看,常玉那事不是你的错,你要好好活下去……”
冷山默然一瞬,郑重点头,手下用力按死他的大穴,一瞬间结束了他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