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那她就是王家地位最高的人。
可她的儿子,不是个听话的儿子,他从小看惯了软弱可欺的母亲,被父亲不喜而弱势的母亲,哪怕掌权后也不愿意分给自己的母亲半点儿权力,他瘫痪的时候王老太太甚至有些开心,因为她终于可以有自己的一切了。
那时她和安如还好好的,她觉得安如与自己一样可怜,她想着自己和安如一起把王家的门楣撑起来,做一对受人称赞的婆媳,也就不会有人敢笑话她们俩了。可是安如救活了王家的产业,又建起来了傅氏的产业,那一条条属于她傅安如的产业。王老太太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可这些东西和她想的太不一样,她比不上傅雅仪,初时第一次手中握着庄子和田产时那样雀跃,越久便越不满,野心和欲望越发扩大,她过了一辈子屈居人下的生活,她想做王家唯一的家主,傅雅仪是自己的儿媳,理应服从于自己。那些在王宅中的抱团取暖在利益和野心的离间中消磨得一干二净。
这种时候,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了,她开始怕自己的儿子真死了,要是真死了,她就再也没有掌控傅雅仪的理由了,于是她开始信了纳妾冲喜的那一套,她不常去拟雀院看儿子,心底有亏欠又有怨恨,便借着身体不适的理由能少去便少去,只要确定他没有死就可以了。
儿子不是她的命根子,那座祠堂才是她的命根子!
她多么想掌控权利告诉自己,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啊!
虽然她失去了父母,失去了亲人,离开了故土,最后连爱的人都抛弃了自己,可她得到了野心,得到了权力,得到了出门后落北原岗所有人都敬畏,在江南她要卑躬屈膝一辈子,每一个官都能压到她的头顶,可在这里人人都要敬畏她三分!
但余姝的话,像一把利刃,狠狠割裂开了这一切,给了她会心一击,告诉她,她错了。
汲汲营营半生,她只是个连名字都让人不知道的王老太太,她的一辈子都埋葬在了王宅里,可悲又可笑。
王老太太嘴里发出“嗬嗬”声,睁大眼睛指向站在原地背脊笔直的余姝,她的身后是白日里冲天的火光,焰红着随风带来寒冷的落北原岗从未有过的燥热。
她看到了祠堂里的牌匾不堪重负落下,砸向高高垒起的灵牌,最后又砸向那本王家用来禁锢走进来的每一个女子的书,转瞬便成了飞灰,融化在废墟中再也不见踪迹。
那一切的凝噎都在瞬间冲破喉咙,凝聚成了一句撕心裂肺的“不”
她想说不要,想说不可以,可说完这个不字后迎着余姝沉静的目光又说不出后面的话。
她第一次见到余姝脸上出现这样的神情,凌厉而高高在上,就像王老太太曾经见过的余家小姐那般,无论在哪里,只需站在那处便自带一番风骨与傲慢。
被这样的眼神注视,那些过往被刻意忽略的自卑再次涌了出来,涌上了她的四肢百骸,仿佛在一遍遍告诉她,你错了。
放弃一切私奔到落北原岗的你错了,以为有了儿子就能挽回丈夫心的你错了,想要靠着祠堂得到权力压迫别的女人的你错了。
从头到尾,错得离谱。
文嬷嬷在后头扶住她,眼底有些哀伤,低声说:“老夫人,您睁眼看看吧,这里的世道变了。”
落北原岗的女人这十年,早就变了,只有还固守在王宅的老太太一成不变。
所有女人出门,都不冠夫姓了,她们是冠着自己姓氏的娘子,哪怕嫁人了也是傅大娘子、余娘子,就算这只是落北原岗一点小小的变化,那也是这十年里这么多女人努力的结果。
唯有她,还在守着王老太太的名当块宝。
王老太太骤然握住文嬷嬷的手,近乎绝望,“你在说什么?”
文嬷嬷有些沧桑的眼望向她,哀切道:“这里不会有人嘲笑您私奔,不会有人嘲笑您遇人不淑,那不是您的错啊,您为什么要让王家的错折磨您这样多年,令自己都变得面目全非,又让王家的错驱使你去伤害她人,变得看不清自己曾经究竟是个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