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霭玉皱眉道:“春祺,你差点儿就伤到哥哥了。”

谢春祺嘟起嘴巴,闷闷道:“他脏兮兮的,又丑又笨,才不是我哥哥。”转而又道,“我只有一个哥哥!”

“春祺!”谢霭玉道,“再这样说,我就要生气了。”

谢春祺见他不似平常那样笑着安抚自己,这才闭上了嘴,不再赖在他怀里。临走时,他还不忘踩一脚谢杳的靴子,只是谢杳并未理他。

谢杳捡着碎瓷片,不甚划破了一道口子,轻嘶一声,抬手吮了一口受伤的手指,随即捧着一手心的碎瓷片,离开了厅堂。

没人在意他的离开。

谢杳将那碎瓷片全都丢进了池塘。

不知是不是被锐利的碎瓷划到了,他的手心上也多出了不少小口子,但他并不在意,只是狠狠地踹了一脚池塘边的石护栏,权当是发泄了。

他回了偏院将大门闩上,打水洗了把手,又往脸上泼了一把水,呆坐在院中。

时不时地有飞鸟掠过头顶。

靴上多了一个小小的脚印,脏兮兮的。

他从前虽说穿得破旧,可却十分爱干净,几套旧衣裳洗得发白,鞋靴也常常洗刷,从不让自己脏。可他来了谢家,最干净的衣裳在旁人眼里破烂不堪,甚至连他都脏得无法入眼,万分的格格不入,像是误入富贵人家的乞丐。

……不,他就是误入富贵人家的乞丐。

他脱下了那双已经脏了的靴子,足袋也一并脱了下去,将它们丢到了水池旁,赤脚走进了屋中,换下了这身比他还要金贵的衣裳。

要洗干净。他想,即便不还给他,也要洗干净收起来,不要再穿。

他一把烂泥,穿什么都是一把烂泥。

只是烂的地方不同了。

从前烂在乡野,如今烂在朱门红墙之中。

“……爹,”他将自己蜷缩了起来,喃喃道,“我想回家……我不要在这里……”

李钊还在世时很疼爱他,给他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虽然那名字被陈如宝驳了回去,可李钊还是会在私底下叫他“鸣溪”。

李钊还教他识字,送他去学堂,说,鸣溪,爹不求你有大出息,但你要识字,不要做一个“睁眼瞎”。

而家里没有多余的银钱可为他买些小孩儿们爱玩的玩具时,李钊便自己用木头雕很多动物给他。

李钊会雕很多小玩意儿,鱼、鸟、猫、狗,很多很多,每个都栩栩如生。而只要谢杳想要,他便会拿起刻刀,雕出一个又一个的木雕。

木匠出身的李钊手巧,性子温吞,人也和善,是一位好父亲。

谢杳以为,像他这样的好人,会长命百岁。

可李钊却早早去世,没能长命百岁。

他终于委屈地哭了起来,眼泪砸在了手背上,很烫。

他从不会在受委屈时哭。不论陈如宝如何苛待他,或是他在陈如宝那里受了多大的委屈,他都不会落下一滴眼泪。哭是最无用的,而眼泪更是不值半分钱,因此他绝不会哭。

但他再也忍不住了。

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怎样也擦不完。

*

谢霭玉被谢嵘留了下来,说了好一阵子话。他都一一应着,每句话都说得乖顺而稳重,谢嵘显然不大瞧得上起谢杳,与他说话时,显得十分不屑一顾。他心中不由得对谢杳怜悯了几分,然而也只是几分,兴许连一小撮都不到。

他是在谢嵘午睡时离开的。小童跟在他身后,低眉垂目,低声问道:“少爷,可是要回去吗?”

谢霭玉摇了摇头,道:“不必跟着我了,你回去吧。”

他不知怎么的,很想要去见一见谢杳。

受了这样的委屈,会不会哭呢?谢霭玉想。

他坏得很,想要看看那猫儿哭起来的样子或许哭起来,要更惹人怜爱一些。

谢杳住的院子名叫沉香院,原本是打算充做藏书院来用,然而这院子最终并没有被当做藏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