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再说!”贺春景朝他挥挥手,“不一定有时间,还得给你把数学和外语的标记做完了呢!”
“走不走啊!”司机等得不耐烦,从后视镜看了看俩人,催促道。
“马上师傅,不好意思。”贺春景抱歉笑笑,用手指敲了敲车窗户,“走了。”
“贺春景!”
没走出两步,陈藩忽然又把他叫住。贺春景回头,见陈藩双手扒在车窗上,探了半个脑袋出来:“你别做了,我想好了,我要去看医生!拜拜!”
看医生三个字陈藩是用很小很小的音量说出来的,几乎是气音了。可是为了让贺春景看清,他把口型做得格外夸张。
出租车驶入更深的夜色,贺春景站在路边,直到那小小的两点车灯消失在视野里。
他不知道的是,在这个晚上,他的人生轨迹也将不可控地滑向更深的幽谷。
十数年后,贺春景在某个夜半惊醒之际终于意识到,那时模糊的印在天上的月亮并不是什么寄往美好未来的邮戳,而是在他人生剧变的转折点上,轻轻叩下的一枚残酷纪念章。
贺春景转諵砜过身,抬脚迈出了万劫不复的第一步。
“陈老师,还没睡呢?”
贺春景开门进屋,果然看到陈玉辉坐在餐厅桌子前。
桌上摆了一本翻开的册子,皮面光滑,像是影集。旁边是瓶喝了大半的红酒,和不知从哪翻出来的一只高脚杯,里面斟了小半杯的酒。
“嗯。”
陈玉辉这会儿没戴眼镜,额发被随意捋到脑后,颧骨微红,面上轻而浅地浮着几丝醉意。浅灰色家居服的上衣被他松开了几颗纽扣,平时身上那股严谨劲儿一下子懈怠下来,变成了一摊有些浪漫的松散。
他翘着腿,亚麻质地的裤子被沿着裤线精心熨过,裤腿上有刀锋般笔直的褶。那是贺春景替他熨的。
贺春景刹那间有些恍惚,这个样子的陈玉辉实在和陈藩太像了。就好像自己刚刚和少年时的陈藩在楼下作别,上个楼的功夫,一下子穿越了三十年的岁月,转眼就站在四十几岁陈藩的面前了似的。
“和陈藩一起出去了?”陈玉辉抿了口酒,不等贺春景回答,又自顾自地说,“也是,今天那小子过生日。十七岁,还是十八岁?”
“十七。”贺春景放下书包,他感觉陈玉辉有些醉了,这让他感到很不自在,“陈老师,那我先去洗漱了?”
陈玉辉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贺春景有些紧张,故意放轻了动作换好睡衣,进屋去洗漱,出来后却发现陈玉辉仍旧坐在餐桌前头,没有要睡觉的意思。
贺春景不确定自己应该直接睡下,还是再陪陈玉辉说说话。他想起来今天早上丁芳来过的事,于是犹豫着开口:“对了,陈老师,今天早上丁芳阿姨过来找……”
“不聊她。”陈玉辉烦躁地打断了他。
贺春景识趣地闭上了嘴。
“春景,你过来。”陈玉辉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把声音放得柔和了一些。他拉了一把椅子放在自己身边,拍了两下:“过来坐这。”
贺春景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乖顺地坐了过去。
陈玉辉掂起红酒杯晃了一晃。血红色的酒液舔过透明薄壁,被他送进口中。贺春景这才发现陈玉辉嘴角有胡茬冒出来,更衬出他此时的落拓不羁,和平时严谨的样子形成强烈的反差,简直像是另一个人了。
“陈老师,这都快十二点了,要不要我扶你进屋睡?”贺春景偏开眼睛,极力把自己脑海里关于陈藩未来样子的想象抹掉。
陈玉辉轻笑了一声,把酒杯从唇边挪开,却并不放回桌上,而是留在手里把玩。又沉默了一阵子,陈玉辉忽然抬起手,把酒杯往贺春景面前递过去:“试试?”
贺春景茫然地“啊?”了一声,下意识要接过酒杯,却被陈玉辉用胳膊挡开了手。陈玉辉捏着酒杯细长的颈子,不轻不重地把杯壁压在贺春景嘴唇上,抬手把酒灌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