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到这里吧。”她盯着昏黄灯光下,一尘不染的地板。
屋里静悄悄的,二人的情绪再激烈,声音也都压得极低。
在他的注视下,她的音调越来越轻。
“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我早已不是当年的蛮蛮,也根本没有资格,在这里和你叙旧了。”
她一字一句,说得很辛苦。
苏临砚突然打断她道:“江蛮音,别弯腰。”
江蛮音怔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到他语气沉静地说:“抬头看我。”
江蛮音屏息凝神,不懂他的意思,她不想和苏临砚对上目光,却不料他蓦然倾身。
那双手,像从前一样,不带任何意图的扳直她的嵴背、两肩、最后隔着布料捏住脖颈,顺直。
以前停在后颈的是戒尺,或者书卷,冰冰凉凉。
现在是他的手,干燥柔软,带着热度。
江蛮音满脸惊讶,跟他对视,失措的表情撞进他眼底。
苏临砚语调很淡,手却没放下:“直腰,挺胸,抬头看人,是书院学规。”
他问:“还记得吗。”
江蛮音心中一酸,点点头。
苏临砚沉默了会儿,缓缓道。
“你走之后,我辞去院士一职,以贡生之名去湖州做了知县。那里很荒凉,我每日处理文书,教化百姓,灾荒赈济,陪民农桑。发现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实在太少。”
江蛮音小声道:“你以前,是不想为官的。”
苏临砚轻轻嗯了一声,垂眸回想道:“因为满腹诗书,其实百无一用。我那时认为,自己仅能做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都离我太远。”
窗外的雨丝轻扬,内殿长颈灯烧久了,光影昏胧。
苏临砚松开了放在她后颈的手。
他忽然笑道:“其实是我愚昧太久。不管是为官为人,还是你我之间,都怪我太愚昧迂腐。”
风一吹,江蛮音掠了掠脖颈,总觉得那里还有他的温度。
她不舍得苏临砚这么说自己:“你别这样讲……”
薄弱灯火交错在他的面庞上,江蛮音看见自己发钗的落影映在他瞳孔中,他面容沉静,轮廓深邃。
这股氛围让人哀伤。
江蛮音心中被蛰了一下。
她又重复道:“你别这样讲自己……”
苏临砚凝视着她,忽然将唇靠在她耳旁:“年少时,是不是喜欢我。”
“是不是,曾喜欢苏哥哥。”
江蛮音僵在原地,仿佛心脏被紧攥住。
苏临砚笑笑,低沉道:“傻姑娘,以为自己瞒得很好么。”
江蛮音垂着眸,无话可说。
外面的钟鼓楼,传来一声响。
苏临砚站直,看着她:“臣走了。”
怕再不走,看到她的眼泪,就要亲上去了。
*
雨夜太寂,苏临砚走于雨中,袖袍湿坠,一位女官在后面追着,撑伞提灯,唤住了他。
然后对着苏临砚的背影道:“苏大人,留步。”
头顶潇潇雨歇,那位女官规矩道:“官人仔细凉着,奉命为大人送伞。”
苏临砚接过来,撑起,又是天青色的绸伞。
他笑了笑,“谢过。”
等出宫落了轿,轿夫问:“大人,照旧回府?”
苏临砚撑着半阖的双眸,细雨伴着月色投落而下,映着他的下颌,竟显得锋利严肃。
指骨敲了敲轿沿,半寐似的:“去监察院。”
轿夫一愣,差点以为听错。
第057章 | 0057 57.令人厌烦
监察院这地界儿,一般人都是避着走的。
也不是没有官员常去。
这朝中臣嘛,有明哲保身的清流世家,就也有与众阉同朝,为攫获权利,一齐合污的阉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