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之衍望着对面桌案上那只陶做的小人儿,脸色有些难看。

“截断旁人要说的话,实非君子所为。”他道。

占摇光靠在案边,闻言眺目看过去,稍一眯眼,浑不在意道:“是你自恃才学过人,又看低我妻子,趁着她写字的功夫来同在场各位卖弄,亲手把大好的机会相让了出去,怎么还反过来怪我们?我们又不是你耶娘,没道理事事都要顺从你吧?”

围观百姓中哄然笑作一团,梁之衍面色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好半晌才开口道:“既然这样,那往后几轮我也必不会再相让了。”

这灯墙是摆给所有长安百姓看的,上头题面都不算十分晦涩偏门,舒芙与梁之衍各自答出接下来几问,到了最后一道时,竟然正好是一个三比三的和局。

伙计见状,也有些惊讶:“小人真未想到,两位有如此才学,竟能几轮无分胜负。既然这样,便只好请出这白鹭转花灯的最后一道谜面了。”

伙计清清嗓子,道:“我们东家虽则家财万贯、才能卓著、举止端方、心怀慈悲……”他洋洋洒洒说了大堆溢美之词,在场百姓均被逗得哈哈笑起,伙计这才将话头一转,“但即便如此,今年也未到而立,连媳妇儿都还没来得及讨!“

“去年开春,东家南下至江南东道择收布帛,不料在余杭乡下遇到一采桑女,采桑女清灵动人,东家一见之下倾心不已,使出百般解数要博那女郎欢心。

“起先,东家学着长安子弟的法子,只送些金银珠玉过去,那女郎却一应不收。直到有一回,东家突发奇想,亲手做了一顶花冠送去,虽则十分粗简,那女郎竟然十分欣喜,总算将东西收了下来。东家满心欢喜,下一回便买来些红相思子,编作条手绳送她。

“谁知道,这一次那女郎一见这手绳,脸蛋立时就垮了,说东家待她没半分用心,送这物与她与咒她死没甚分别,当即就甩脸走了。东家百思不得其解,日夜挂怀此事,直到如今也耿耿于怀,所以设了这个谜面,还望两位替东家释一释惑。”

伙计将故事一说完,在场诸人都安静下来琢磨起这事。

以相思子赠采桑女,明明是要寄表相思之意,但采桑女反倒说他此举无异乎害她性命,世上怎么有这么奇怪的事呢?

舒芙坐在椅凳上,掩在花神面冠下的昳秀眉眼微微蹙起,指尖在笔杆上不住地摩挲起,认真思忖起来。

另一头,梁之衍也举棋不定,在台上来回踱步,手中竹骨折扇被他一下又一下击在掌心,扇尾丝绦系的一颗红豆饰子被勾得晃来荡去。

舒芙被这声音所扰,循声抬眼看过去,倏忽之间脑中电光火石掠过一个念头,几乎是下意识就想脱口道:“红……”

占摇光闻声回首,遽然抓住她手腕,双目直视着她,微微摇了摇头。

舒芙霎时回神,连忙止住了即将出口的话,在纸上写下“红豆”两个字。

她落笔极快,草草就写成了。

这事梁之衍也知道,她必要赶在他之前给出谜底。

果不其然,在占摇光念完的同一时间,梁之衍开了口,说的也是“红豆”两个字。

那伙计一抚掌,奇道:“两位的谜底竟然是同一个?不过依小人听来,仿佛是这位娘子更快一筹,便由娘子先说来罢。”

舒芙微微松了口气,低首在宣纸上慢慢书写起来

原是她曾听看守府中书房的卢媪说过,在她们广南,红豆和相思子乃是两样东西,前者温和后者剧毒,所以即便相思子有相思之名,当地人也从不以相思子寄寓相思,而以红豆代之。

那采桑女是南方人,自然知道二者不同,而这开绸行的赵财神却是京兆人,大抵不知其中分别,所以才有此误会。

写到这处,舒芙忽然怔了一怔,又想到当日在快哉阁里,梁之衍应郗云竹的那一句“愿结如意藤,颗颗寄相思”。

梁之衍作这半句诗,明明要表相思之意,他又知道红豆和相思子实为两物,那这其中的“颗颗”必然指的红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