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台阶下,他?注视着颜如?水破在胸口上的大洞,似乎在回忆:“他?很听话,看到我拿了刀,自己就知道把心窝子递过来,没费我多?少?力气。”

舟行晚呼吸一滞,宁仪的话过于残忍,他?对心好像突然空了一下,他?整个人都卸了力气,差点不能站稳。

尘轻雪跃到他?身后替他?稳住身形,在对方担心的目光下,舟行晚没能勉强自己扯出?笑?,他?不想让尘轻雪太担心,于是谢过一般点头,努力自己撑着站稳了。

宁仪坐在阶下,他?定定看着舟行晚,说:“说起来,我还得多?谢你,小?友。”

舟行晚差点找不回自己的声音,他?艰难道:“谢我?”

宁仪点头,道:“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会?把自己关在相师府一辈子,永远都找不回自己当初想要?入仕的初心。”

他?缓缓念起了让他?跟舟行晚结缘的那?篇下联,似在追忆:“六五分哀庙堂,悲恸社稷四方……我已经不知东流了多?少?个三载功名,也确实了无牵挂,一身来去如?空,可这腐朽的庙堂、吃人的社稷,层层权贵相互勾结,底层百姓生存艰难,连一口饭都吃不了……我身负相师之职多?年,却为了一个清白的‘文人风骨’白白浪费这么多?时间,我已经老了,如?果在死之前,仍不能撼动这座以底层百姓为食的朝堂半分,我生何必,我死何疚?”

舟行晚神色略有松动,他?想起仙京边缘那?一处流民聚集的地方,想起了从前只在书上看到过却化?为具象的“易子而食”,实在揪不出?宁仪的错:“可就算这样,你也不必非要?杀颜如?水,他?这么肯听你的话,你只要?跟他?说一说,他?从前做错了那?么多?事,总会?改的。”

宁仪问:“小?友觉得我不该杀他??还是觉得他?不该死?”

这个问题太容易产生歧义,说实话,舟行晚并没想过颜如?水该不该死,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答道:“我只是觉得不该你来杀他?。”

宁仪问:“为什么?”

舟行晚没细想过为什么,愣了一下才?说:“他?对你……至少?他?没对不起过你。”

“可我没请求他?对得起我。”

宁仪声音冷淡了些,他?坐在阶下,却并不显得弱势,哪怕跟舟行晚观点不同也不见生气,而是用一种劝诫晚辈的语气说:“小?友,你觉得若我所求是社稷安稳,百姓安居乐业,人界海晏河清,却有人折毁社稷、流离百姓、纵容官员欺男霸女,再将搜刮尽的民脂民膏捧到我的面前让我开心,难道你觉得我该感谢他?吗?”

“……”舟行晚喉咙微动,说不出?话。

宁仪叹了口气,道:“你如?今还年轻,做事全凭意气,可我不是,小?友,我若怜惜他?对我的情谊,谁来怜惜天底下吃不饱饭的百姓?”

舟行晚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却还是难以接受:“可就算是这样……”

“小?友,我以为你是明白人。”宁仪打断了他?,“你能写出?那?样的下联,为何却会?因为一个昏君的生死与?我争执这么多?呢?”

舟行晚说不出?话,他?的大脑恍然遭受重击昏君……是了,颜如?水是昏君,光他?来到仙京这么短的时间就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他?怎么会?为了一个昏君的死去质疑想要?改变这一切的宁仪呢?

面前的尸体脖子和胸口处流血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舟行晚脑海中?回荡着宁仪的话,终于无比清醒地意识到:颜如?水死了。

是被他?最爱的人杀死的。

宁仪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手里的匣子,他?动作轻柔,仿佛抚摸爱人的头颅,声音却一片冷然:“颜如?水死了,你们被他?逼着入了关,现在也可以回去了。”

舟行晚感觉抱着自己的力气突然重了些,抬眼一看,尘轻雪目光沉沉,他?瞬间就领会?了后者的意思,沉默了一会?儿才?哑然开口:“你说。”

尘轻雪看向宁仪,声音一改往日?的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