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粉尘弥漫的烟幕之中,胡正勋直直地往下坠,耳边风声呼呼作响,似乎将他带到了二十九年前的一天。
锁闸袖手旁观大爆炸时到底是什么感觉,或者根本没有感觉,胡正勋已经不太记得了,他只蓦地忆起事发一个月后的某一天。
那时入冬了,北风寒冷,风力很大。
他坐在车里,车子开动了。
那同样是尘粉飞扬的一天──撒落在地上的碎纸被风卷上了半空,在灰暗的天空高处无力地飘舞着。
「胡正勋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你这条没人性的仆街!」官邸门口,一个男人被保安抓住,死命挣扎吼叫。
呵,今天又是哪个被逐出警队的家伙往他官邸门口撒冥镪?没关系,很快这人就不会再出现了。轰动全城的灭门案发生以后,他和他女儿搬到新官邸,四周布下重防,很安全。
他是灭门案的受害者,而这硬闯官邸的人只是个疯子模仿犯罢了。
车子一直驶,路旁的树在视线里往后退,被风刮得左摇右摆,「呜呜」的声音从车窗缝里钻进来,像一只只无形的嶙峋鬼手,张牙舞爪地伸向车里的人。
胡正勋端坐在后座里,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手腕上一串佛珠,却没有半点诚心礼佛的样子。他看见车中倒后镜映出的一张脸,五官僵硬,面目仿佛由一位画师用最冷的色调描成,线条凌厉,神情是说不出来的麻木冷酷。
「去医院。」他吩咐司机,声音没有翻起半点波澜。
走进白色的建筑,穿过一段又一段的走廊,他走过深切治疗部,无视了里面渗出来的惨白灯光、机器嘀嗒声与垂死呻吟声,走进了普通病房。
病房里,迎着那个叫江鹏飞的探员饱含仇恨的眼神,胡正勋冷静地提出一幢新警察宿舍即将竣工,届时会拨作这次因伤退役警员及直系亲属的宿舍,终生免租。
下半身打满绷带和石膏的男人眼里的怒火不减反增,磨了磨牙,一字一顿从齿间迸出话来:「仆街,滚出去!」
江鹏飞的家人就在病床旁,他妻子敢怒不敢言,抱着才读小学还懵懵懂懂的女儿,同样投来饱含怨恨的眼神。
接着,是隔壁床的受伤警员与家属,对面床的一家,靠窗的一家,或男或女、或老或少,一副副憔悴的脸孔转过来,一双双被悲愤烧红的眼睛定睛在胡正勋身上。
病房里一片静默,只有沉默的人与沉默的怒火,无止尽地蔓延。
那一张张的脸孔沉寂多年后,又仿佛再次在胡正勋眼前徐徐浮现。
他一直往下坠落,仿佛永无尽头,仿佛有无数鬼手拉扯着他,无数枉死的冤魂在他耳边窃窃私语。
是他即将要死了,鬼来索命吗?
一种悸动自心头冒出,说不出来是未知的恐惧,抑或对死亡夷然不惧的傲慢。他冷眸微?[,颊肌扭曲,嘴唇也因为这种奇异的感觉而微微颤抖。
他一网打尽当时在酒楼里聚首的不少黑社会头目,在警队里自反黑组队长一职扶摇直上,爬到权力的最高点,牺牲点人算什么?
活人恨他又如何?不还是要为了一个栖身之所向他低头,任他摆布?
只要够恶够狠,别说活人怕他,连厉鬼看到他都要绕着道走!
胡正勋手上仍然紧紧地握着枪,爆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嘶吼,对着眼前那一个个冒出来的人影扣下了扳机。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谁都没资格审判我──!!!」
枪口甫冒出火光,接触到满布空中的粉尘,瞬间扩散开来,闪燃成一个庞大的火球。
「轰──」气流乱窜,恐怖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宛如最深处的地狱敲响丧钟。「轰──轰隆──」
胡正勋,这个坐了二十多年警务局第一把交椅的男人,一个满口正义、胸口别满勋章的公众人物,一个双手染满无辜鲜血的反人道罪犯──身中四枪,自警务大楼天台坠落。
坠落时他还没断气,朝天开枪,触发了粉尘爆炸,裹在熊熊火焰滚滚热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