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坏蛋。”她哭着说。
……
屋子里的光线不怎么强,轻轻撩在他的面颊上。他脸很瘦,胡茬已经长出来,嘴上的肿胀已经消了,卷曲而凌乱的头发很随便的搭在额头。屋里的尘土在光线里飘来飘去,仿佛诉说着永恒而古老的秘密。小哈巴狗趴在一旁,知事儿的一声不响眨巴着眼睛。
他感觉像是做了一个好漫长的梦,循着这梦他回到当初,亦可回到那段难忘时光。他不想醒,想长睡不起,但媳妇还在堂屋停放着,他不能这么做。
记忆是很奇怪的东西,那些曾让你感觉美好的回忆,一旦受到某种契机影响,便足以成为你心底最伤最痛的疤,不由你允不允许。他从不敢回忆媳妇和孩子的笑,他怕自己会揪心地疼,他错过一些东西。
鞭炮,迎新除旧,象征着新事物的出现,也象征着某些东西的离去。这一去不回的那种离去,让他感觉生命自此有了永远无法弥补的缺陷,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永远不再回来。
鞭炮声中,屋后多了一座新坟,媳妇的坟紧挨着俩孩子。当添上最后一块土的时候,他把自己的心也埋了,在一个很深很深的地方给自己也垒了一座心坟,靠着媳妇的土包,燃起一支烟,望着青烟袅袅而起,有一种无名的落寞回荡心头。
聚散匆匆,有多少人世浮沉经得起折腾。因物质相聚而相聚的,必因物质的离别而离别,因精神相聚而相聚的,也必会因精神离别而离别。他想,也许唯有一无所因的相聚,才不会因什麽而离别。就好比一个人,站在那里,仿佛亘古时就站在那里,不为其它,就为等候你的到来;见你到来,她笑,你也笑,不为什麽,只为仿佛这一生就为等候这一次的相遇。前世种种已不萦于怀,她只说句:你来了。你回:嗯。……
尘归尘,土归土,每个人终归都会有这么一天,自己也不例外,他嚼着海绵烟嘴看见他爸背着手,老远望见他叫喊:“你个背食崽,要捣肚子不捣,跟个瘟神样。”
老人喊了两句,忽然又心疼起来,怕他又做傻事儿:“娃,你没事罢。”
饭桌还是饭桌,只是添了三副碗筷供着。人散尽、酒冷茶凉,依旧无味处,夜夜月色生寒。在两位老人眼里,他出奇的平静,似乎眼神里不带一丝波澜。他们只是不知道,所谓的平静有时并不平静,感情到了炽烈处反而没有波澜,就像火焰燃到绚丽处反而没了颜色般。他安静地吃完饭,跟平常一般,抬张小凳子坐院子里树荫下,一边剔牙缝一边逗小哈巴。
到家的第四天,他把家里翻了个遍,从东厢房到西厢房再到正堂,从楼顶到地窖再到杂货间。给他倒腾出一存放五六年的小破摩托车来,他很激动,问村头的赵大满家借得一可乐瓶汽油给加上。车还能使,声音挺大但不得劲,慢腾腾的跟撵驴子似地,他也不嫌。临出门,瞅了他躺床上的妈一眼,老人已经在床上坐正,手里正拽着一苹果啃,见他进来,手里苹果掉地上滚的全是灰土。
“妈,这咋啦?不削皮么?”他一阵心酸,弯腰捡起来走到水管边冲,问。
“浪费。”老太太看着他,回道。“我出去散散。”他解释。
“回早点,赶中饭。”他妈手里捏着洗净的苹果,朝他的背影吆喝。
当所有拥有的一切眨眼间都消散而去,他只感觉空落落的,忽然间找不见了依托,就像顶着他天空的几根柱子忽然间都被抽走,天塌了般,他心里老不是滋味。感受着摩托车的震动,他慢腾腾的,在国道线上东拐一下西拐一下,纯属找撞的节奏。
“嗡嗡――嗡――嗡。”一辆摩托车从他身边飞过,他只看见车上黑黝黝的身影,车带起的风就把他刚有点发展的心思吹散了。
一公里的路他骑了一刻钟,老远就看见刚才的摩托车正停着,车上的人带个灰色的头盔正拼命冲他招手,是个女的,黑色的紧身夹克把伊那凹凸有致的曲线巧妙地束缚出来,下身只穿条淡蓝色牛仔迷你短裤。出于礼貌他也跟着挥手招呼,正要加速把车开过去问她有什麽事,女的一轰油门,飙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