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水, 黑汪汪的,宛如一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亲切地拥过来,用冰冷的怀抱紧裹住了纪安。

熟悉的冷、腥。与沉重的阻力对抗, 被拉着下潜。

小腿缠着一节尾鳍, 曾经长在她身上今时已消退了的尾鳍。正因为曾经生长过, 所以能感觉到那蒲扇般的大尾收紧,箍住她的背后,没有恶意。

“实现了呢, ”森礼仰面下沉,注视着她尾端拉来的纪安,“终于可以和你一起游进水里。”

对方沉静地回望, 没有声音。

被遮住的月,从乌云的罅隙一闪而过, 光在水底也一闪而过,撩亮了纪安胸前的金属工牌。

一刹那, 足够看清。

银色的金属底, 刻着红色的字:首都第一研究所特别行动组。被认证了,被归属到了人类的阵营中。

森礼眯了眯眼, 唇边的鳞片翘起, 仿佛早已预料, 浮出一个诚心诚意的笑容:“恭喜你,被世界接纳。”

纪安只道:“停止吧。”

两人仍在下沉。一条尾缠着两条腿。紧紧连接着, 似乎是一体的,却有两个脑袋,两种思想。

“你讨厌这场雨?”森礼微笑,却摊了摊手,有些为难,“可是,没有它,那些人怎么会接纳你呢?”

“他们,唯有自己真正经历过一遍,也异变,也被排斥、抛弃过,才会恐惧,才会为了同情自己,而去同情有相似经历的别人。”

“我们,实践过的,不是吗?”

初见的那一刻,她投来的拯救的石子,不正是因为有过相似的经历,相似的感触?

如果没有,这场初见将不复存在。她将会疑惑地看着,看着,然后摇摇尾巴,离开。

留下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背影。

背影。

森礼眼神一晃,又想起了那对背影。离开福利院后,她去找过那对背影。曾经说过不会抛弃她的人,已经拥有了第二个、第三个孩子。健康的、正常的。

一家子和和美美。

她没有打扰。她走了。

能理解的。

因为他们是正常的,和她没有相似的经历。

他们只是没有被抛弃过,不能感受到被抛弃的痛苦,所以抛弃了她。

要切切实实地体会到同种情绪,才会在出手的时候,为了自己,收回来。

她秉着这个理念,去帮助纪安,一个对她释出过善意的、同病相怜的人。

可对方要她停止。

“你不认可吗?”森礼歪头问。

然而她心中早有答案。森礼胳膊一划,“嗖”一声,抬身到纪安面前。伴随多年的白大褂,斑斑点点,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碎布飘呀飘,蹭着她的胳膊。痒。烦。手一扯,撕烂了,丢远了,连同人类的身份。

而纪安则有一身完好的制服。穿上不久。笔挺、崭新,浸透了水,黏着身体,宛如新的一层皮肤。

无法揭下。一揭,就是鲜血淋淋。

森礼抓着纪安的胳膊,隔着湿漉漉的布料,一寸一寸地摸索,摸到一些微凸的针眼的痂。

“我就知道,这是你的方法。”

“付出、牺牲、燃烧自己,来换取他们的认可。”

“有用吗?”森礼笑。

她凑近,凑到纪安耳边,低语:“当价值消失,你又该何去何从?”

纪安侧头,注视着森礼的眼睛,道:“一个小小的帮助,你就记到了现在。和你一样的人,很多。”

善意会被记住的。

不用担心。

森礼一怔,伏在她肩头久久,蓦地,浅笑,放开了纪安的手。

尾巴却盘紧她的腿,抬起一振,绷着的肌肉霎时松开,纪安就被抛出了水面。

拉她入泥沼。又送她回岸。

“那就,祝你好运。”

双腿在岸边刚站定。周围徘徊的畸变人,就个个苏醒,面目狰狞地扑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