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秋天我们是去娄县,还是去临沅呢?小常妹妹邀我们好几年了,可今年也该去临沅祭奠你母亲。”
“都可以。”
话语变得苍白。
日常里无处不在的琐碎,在真正面对他时,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们的院落,还留着盛宴后客散的桌椅。
今日下午,大家都聚在这儿说闲话。
看着冷落的庭院,难言的孤寂挤压她的心腔,姜佩兮终于忍不住,“这些年我很好,你呢?”
他没有回答。
“嗯?”姜佩兮忍不住催他回答。
可钟声响了,渺远的新年晨钟穿过冷寂的书阁,越过热闹的暖阁,荡进他们冷落的庭院。
紧接着,各色烟火在漆黑的、散落白雪的苍穹上绽放。
纷繁缤纷的色彩,试图给他们蔚然分明的黑白世界添上颜色。
刺破寂夜的炮仗声,渺远而难散的钟声。
无数的、无数纷杂吵嚷的声音里,姜佩兮听到眼前人近乎呓语的低喃:
“佩兮,吉利桢祥,百事如意。”
清又浅的声音,淡又寡的祝福,却像是在姜佩兮耳畔敲响的大鼓,振聋发聩。
世上有许多广闻博学之人,其词章更是繁华满眼,有如错彩镂金,三分的情渲染出十分的意。
可却总有那么一些木讷寡言的蠢货,将满心的爱意全数掩藏,不露分毫。
谦卑过甚后溢出来,就这么变成了安静与温柔。
时光交错的不断变化中,姜佩兮看到眼前人的鬓边,出现了白发。
黑白交错。
他怎么会有白发?
不该有的。
那一定是雪。
因落在发间,乌发和白雪混杂,所以才让人恍惚着误以为是白发。她抬手小心地拂过他的鬓边,试图掸去那些白雪。
可白雪淋身的寒意,与焰火照身的暖意,一齐顺着姜佩兮的指尖递入心肺。
她的心腔被愧疚挤压,难以呼吸。
心口被揪住,且对当下不知如何补救的无措里,她听到心底的催促:
爱他些吧。
再多爱他些吧。
“我、我……”
姜佩兮语结着,话卡在嘴里说不出来。
眼前人垂下眸,握住她举起的手,贴着他的面颊。
“这不公平。”他说。
这不公平。
他恨她。
穿插而过的瞬间,周朔确然感觉到另一个时空的他,那浓烈的而又瞬间转为死寂的情绪。
不甘,怨怼,愤怒,绝望。
最终化为再也不想相见的逃避,是恨意。
那是极浅淡而绵长的恨意。
是磅礴,却又无从宣泄的恨意。
他是不信神佛的人。
可那个时空的他,却两度跪在佛前虔诚许愿。
刚刚经受疫病,从死亡的阴霾中走出,他跪在佛前求妻子“康宁”。
将恩师与师母的排位放进地藏殿,最终叩首于地藏菩萨的座下,祈求不要有来生,也不要再与她相遇。
十年的思念,足以转变很多。
纠葛的爱亦能化为绵长的怨恨,时间总能改变一切。
他被丢弃了。
倘若她公平些,一概丢弃。
或许还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