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个月换了当时另外一个备选。连逸不是没有野心,他当演员六年间,从小配角演到男四男五,再到男主角,没产出过一部烂片。所有演员都至少演过一部烂片,连逸没演过。这些年来,他跟着导演去过柏林,去过戛纳,去过威尼斯,国内他去过金马金像,电影一部部拿了最佳剧本,拿了最佳导演,甚至拿了最佳配乐,唯独和他这个演员没有一点关系,除了资深影迷没人认识他。连逸看看胯骨上血红的两个字母,又看看纹身师打磨流水线商品一样的手法,第一次尝到活着有多难受。他给李星星回复:没关系,等这阵风头过去再说吧。回复完李星星之后,连逸随手打开微博,搜了一圈营销号,发现关于他的微博果然已经删除了。他又搜自己名字的缩写,这次搜出很多条:“ly真是gay?那空中爱人不就是他本色出演?”“剧组其他男演员要防着些ly吧…”“长眠官方回应换主角了,这不就是死死锤了ly的料是真的吗?”连逸看着自己被这样讨论并没什么感觉,关了微博,切换到网页,开始搜索未成年性侵相关的研究文章,一篇篇读起来。性侵这么残忍的词,连逸连一秒都不敢多思考,把字打出来已经耗光全部力气。遭遇性侵的那些孩子们,有的幸运,勉强活成一个普通人样子,有的不那么幸运,堕落,陷于自厌,自杀。连逸几乎立刻就想到连清时不时显露端倪的自厌情绪和光着身子抽烟的落寞身影。王导在给他和程新一放最终成片时曾经说过:“这样精神错乱的故事只是发生在一个普通人身上,每天和我们擦身而过的普通人。”杀人犯长着一张普通人的脸,精神病长着一张普通人的脸,藏着一肚子秘密的连清也只是个漂亮一点的普通人而已。纹身针还在连逸身上来来回回,针头刺穿他皮肤,把墨水注入,皮肤就被这样染了颜色。连逸看着自己胯骨上渐渐成型的字母,只觉得这纹身针像要刺进他骨头里一般疼。纹身师是个话痨,一边在他胯骨上做收尾工作,一边自然地和他继续聊天:“纹身是为了漂亮嘛,像装饰品一样,谈恋爱也该这样,当装饰品和奢侈品,有就有,没有就算了,人还有很多事可以做,感情上就不要用力过猛了。”刚刚一直想事情没接话的连逸忽然搭茬:“放不下怎么办?”“有多放不下?”连逸用下巴指向胯骨还未完成的纹身,说:“这么放不下。”纹身师一听就乐了,专心地忙活手上的工作,头也不抬地说:“这种程度就不用放了,人和自己作对没好下场。连逸带着一个不知该说新还是旧的纹身回到家时才五点半。他掐着时间在猫眼下等待门诊一般四点多就结束了,连清会在办公室改一会儿论文,把工作计划里的任务一条条杀掉,在七点左右到家。可今天连逸趴在门上等到九点,才从猫眼里看到楼梯一侧有人上来连清没有搭电梯,而是抱着电脑一口气爬了十八层楼。他上来后没有直接进家,而是慢慢蹲下来,坐在最上层台阶上。从连逸的角度只能勉强看到他半张薄薄的背影和一个后脑勺。他看到连清慢慢把脊背弯向膝盖,不知道在干什么,他继续盯着这片薄薄的脊背,忽然发现它细微地颤抖起来,连逸知道了,连清在偷偷摸摸地哭。连逸觉得胯骨上刚纹的纹身开始隐隐作痛,痛感向四周不断扩散,疼到快要受不了的程度。他很想冲出去,把连清抱在怀里,说:“你别哭了,你哭了我也好难受。”可昨晚那场争端把他俩的关系彻底戳破,他们再也不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做情侣,他是弟弟,连清是哥哥,连清间接毁了他的工作机会,他给了连清一巴掌,还说:“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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