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身常在他家来往,每每见他宴宾待客,穿着食用,却也富盛。便是家下走动男女们,个个丰衣足食,不受冻饿。
眼见得那‘一撮’是个虚名,不足为据。相公如不欲二官人入赘,老身去对聂妈妈讲,待下聘已定,迎娶新人府上成亲便了。” 瞿天民道:“妈妈虽如此说,我心下大约不愿。” 郁氏焦躁道:“日前?儿说来,也见你多般比喻,憎长嫌短,讲了满载的长脚话。及后大媳妇进门,也不见甚么小家子气。今日凌妈妈所说甚是相应,又吐出这一篇兜头盖脚的话来,摆不脱道学气味。你道是量柴头、数米粒,这是妇人家俭省,做家的本等。终不成做家主的不要料理,任凭奴才们偷柴窃米,葫卢提过了日子。古人道得好:滴水成河,积少成多。当初你在艰难不足之中,不是我省吃俭用,怎能彀捱到今日?便是人家娇养的儿女,出娘门改三分,一到公婆家里,自然不同,那娇性那里去使?老妈妈,这亲事委实好的,放心说合,我自张主,不要听我这圣人言语。” 瞿天民笑道:“我虽不是圣人,却也识圣人几行字。安人,你曾见谁家富贵由妇人寸丝粒米省下来做就的?大凡发财发福的人家,一来气数辐辏,二者人力营为。凌妈妈在此,我说一个吝啬的比方与你听。当初汴城有一富户,晚年生得一子,这老妪从来啬吝,凡遇夏天,目因省柴一着,取水放于大日中晒热,将来洗澡。讵料这孩子细皮嫩肉,着了热水,腥毒相攻,生了一身天泡疮,臭烂难禁,不食而死,竟致绝嗣。将一个天大家私付与他人受用,虽然死生有命,也只因省柴之故。还有一家财主,也是那浑家鄙啬。因一小厮多吃了半碗饭,一柴打去,失手打伤了太阳,患了破伤风症候,延捱数日,方接医调治,也是迟了,一命呜呼。小厮的爹妈兴词索命,这富家弄得瓦解冰消,才得完结。这又是省米的样子。故云量大福亦大,不因这些小便宜便立了家业。” 郁氏怒道:“据你讲起来,一眯地泼用浪费,倒做了人家?我向前的辛勤熬省,总成虚度!罢,罢,罢!我已后立誓再不管家事,空做冤家,只索冷眼地瞧着便了!” 凌婆劝道:“都是老身多嘴,反累安人呕气。” 瞿天民笑道:“我讲的一片正理,反生不乐。夫妻们相处已到白头,终不然为着儿女事至于反目。凌妈妈,就烦你说合成了这事也罢,但日后设有搀前落后时,不要怨怼絮聒我便好。” 郁氏道:“你讲识几行字,岂不知父慈子孝、兄爱弟敬?我等待媳妇以理,怕他不孝顺怎的?谁来怨你!”瞿天民道:“既如此,不必细说,相烦妈妈就去说罢。” 自入花园中去了。凌婆拍手笑道:“好一个安人,不枉了女中豪杰。只这几句着脉的话,相公自然拱手伏降。不是这等,亲事何由成就?”郁氏道:“我家相公极是淳厚的,但嫌他有些执板王道气,讲的都是冷话,不觉动恼。日常间我并不曾与他执拗,但这门好亲事,承妈妈见爱,倘然挫过,诚为可惜,故只得恁他说了几句,千万劳妈妈走一带,果得亲成奁厚,决有重谢。”凌婆道:“安人怎讲这恬,老身无不用心。” 讲罢,相别而去。隔了数日,凌婆复来见郁氏,送上吉帖,复道:“日昨老身去见聂妈妈,讲及府上为二官人求令爱结姻。那妈妈一天之喜,满口应允。故令我今日送庚帖来此,任凭择日发礼。” 郁氏单爱着财帛妆资,又不去求签龟卜,径自选日下聘。合卺已毕,果然聂氏面庞俊俏,礼度幽娴,金珠满箧,罗绮盈箱,说不尽妆资富丽,谁不道瞿家娶得一房好媳妇,都是二郎的福气。这瞿 的欢喜,且不必说。
再说瞿珏见兄弟娶得这一头好亲事,人人羡慕,个个称夸,心下暗想:“当初见了浑家姿色,一时强要结亲,谁想是一穷鬼,妆奁何等淡薄!今日弟媳不惟人物艳丽,又且赠嫁千金。深自懊悔,昔年一念之差,忙中事错。早知今日,悔不当初!”蓦地里心窝儿不正,对着天嗟恨起来,不住的长吁短叹,闷闷不悦。这张氏是个乖觉的妇人,见丈夫如此模样,心里也度量着八分了,早晚温存询问,瞿珏初时托辞掩饰,后乘酒醉尽吐真情,长三短四,一一说了。张氏听了,不觉失声一笑。这笑里不知是甚光景,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