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道:“老人少了有灾,少壮少了作病。这不止灾病,性命所系。”那个汉子笑道:“是了,是了,客官必是贩五谷。人非五谷不生活,若是少了它,饥饿成病,性命所关。”客人道:“不是,不是。五谷虽然是一宗宝货,比如你庄家却有,便少了自去设法。我这货物,孝廉君子家蓄积得多,我客人贩买了来,专卖与村乡人家用。”这个汉子道:“是了,是了,张孝廉家织有多布,李孝廉家种有多棉。客官必是贩布帛。人非布帛遮体,必然寒冷成病,亦是性命所关。”客人道:“不是,不是。布帛虽然是一宗宝货,比如张孝廉家,他一有织了自穿;李孝廉家种的是自着,不卖与客人贩买。我客人只好求他个教,传授我个方法。”那个汉子道:“是了,是了,客人贩的是珍珠玛瑙、珊瑚宝石。人心爱他,求之不得多病,谋之不来有命。只是我等庄家,重约有五谷,少了珍珠宝石,也不致灾病。”这个汉子道:“也不是宝石,客官贩的决然是酒。我庄家老老小小少不得它。”客人道:“一个酒,你庄家却怎么少不得?”这汉子道:
春若少酒花作羞,夏若少酒风生病。
秋若少酒月徒明,冬若少酒雪无兴。
早晨少酒怎起床,晚间少酒睡不定。
时刻少酒便作灾,老小把酒当性命。
客人笑道:“越发不是我贩的宝货。”二汉道:“客人,你说贩的货,人家老小少它不得,除了衣食,便非性命所关。我两人实不知道,望客官明白说,是何样货物。我庄村人家如少,必定也要奉求买些,怎肯错过客官前去。”客人道:“我的宝货,本为来卖与石戒。他既是你亲邻,如今有何话说?”汉子道;“我这石长者,一个忠厚仗义疏财的人,被两个子男坏了他的行止。如今男不守法度,做了些刁恶事,不但坏他行止,却气成一病,使他伏枕沉疴。”客人道:“一个忠厚老子,生下两个刁恶子男,当初怎起!”二汉道:“人人怪他当年生得子迟,溺爱不明,不曾教训的。”客人道:“这个真真的是石戒自作自受。且问你,比如张孝廉家,可有这等父?李孝廉家可有这等子?”汉子道:“他家老老小小,都有礼节,哪有这等父子。”客人知道:“这客人贩的,实不瞒你,便是这一宗礼节宝货。我见你二位安坐树下乘凉,却叫一个老父冒暑耕种。礼节没了,此时虽安,只怕一日灾病起来,性命所关最大。故此我来卖这礼节与你。”二汉笑道:“一个礼节,甚么要紧。怎说老老小小少它不得?少了便生灾病,性命所关。客官却又说我乘凉树下,我老父冒暑耕田,便没了礼节。这礼节既说没有,却又灾病报应。如今客官如何卖?我二人情愿奉求买你的。”客人道:“买我礼节,若是假意,便千金难买一字;若是真心要买,便白送与你们。”汉子道:“真心买,客官却如何把来送我?”客人道:“作速请你老父来吃茶乘凉,你却去冒暑耕田,便是白送这宝货与你。”汉子听了,笑将起来,哪里去叫他老父,依旧一递一盏吃茶。化善见他模样,忖道:“这汉子,好意思把礼节送与他,不知听受,视这道理为泛常。可怪他愚而不悟,若不施个小术警戒他,如何使他心服?但使他真心诚服,必须得他平日所喜的是何物,怕的是何事,警动得真心,然后方可戒他。”乃向二汉说道:“我客人讲了一番礼节,白送与你,你纵不喜去请你老父,难道不怕后来灾疾报应?”汉子道:“客官走你的路,这礼节陡然也难行。老父耕田,是从来习惯,也难替他。便是后来灾疾也不怕。”客人道:“你如今可有怕的?”汉子道:“怕便只怕一宗事。”却是何事,下回自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