芹八十回后写她,却着眼在她的利他精神。

第七十七回的叙述语调,基本上是沉郁的。但曹雪芹着笔时,还是尽量保持着一份冷静,拉开和笔下人物、事件的距离。芳官等三个戏子最后不甘由干娘摆布嫁人,闹着要出家,正巧水月庵的智通与地藏庵的圆信在王夫人处,就“爬不得又拐两个女孩子去作活使唤”,便花言巧语一番,曹雪芹这样来写王夫人的反应:“今听了这两个拐子的话,大近情理……”于是让她们带走了芳官等女孩。这是一种软幽默的文笔。

在第七十七回里,王夫人斥责芳官时还说:“我且问你,前年我们往皇陵上去,是谁调唆宝玉要柳家的丫头五儿了?幸而那丫头短命死了,不然进来了,你们又连伙聚党,遭害这园子呢……”周汇本保留了“幸而那丫头短命死了”这句,但也注意到,在杨藏本里,这个地方的这句话先写上,后来又抹去。柳五儿究竟死了没有?曹雪芹的构思究竟如何?在八十回后会不会再写到她?(那时会交代关于她短命是王夫人误听了传言。)都值得探究。第七十七回写宝玉探视晴雯,二人生离死别的一段文字,是最令人心生不忍的。如果你原来读的是程高本系统的通行本,那么你应该知道,那些文字多有靠不住之处。现在请你细读周汇本,文字简洁清爽多了,而悲剧的气氛,却更加浓酽。

我年轻时读红,之所以不耐烦读第七十八回,一是实在不理解为什么会来一段关于将军的情节,二是虽然理解《芙蓉女儿诔》的出现,但那诔文实在太古奥,好多字不会发音,好多词语不知何解,读起来发闷,自然就常常草草翻过,不去咀嚼。现在再读第七十八回,就意识到,那是全书中的又一个转折点。

所谓将军林四娘,尽管贾政所言含糊其辞,似乎是一个对抗农民起义的为封建统治者卖命的女流,但细一考量,清代皇帝对儿子(阿哥)分封后,都留在京城安排府第居住,并没有派往外省封一片食邑让其在那里称王的做法,倒是明朝,一直有那样的政治传统,因此,所谓青州恒王帐下的将军林四娘捐躯疆场,就并不是清朝的事情而是明朝的故事。这样写就相当犯忌了。明朝的覆灭,李自成、张献忠等农民起义军的冲击固然是一个方面,但更重要的是清军后来的长驱直入,林四娘所抵挡的,就说不清究竟是哪一方,青州的陷落,也就道不明是落于谁之手。那么,曹雪芹借贾宝玉之名写成的长篇歌行,也就不能说是歌颂了镇压农民起义的反动女流。

我的看法是,曹雪芹在这一回里写出了贾政的另一面,那就是他非正统、非规范的一面。在这一回里,贾政也难得地肯定了宝玉的非正道的一面。前面已经写到,与贾家血肉相连的江南甄家已经被皇帝抄家治罪,贾家不但接待了甄家的人,还接收了甄家运来的罪产加以藏匿。虽然在前面相关的文字里没有提到贾政,但那不可能是王夫人等背着他做的事。在笼罩全书的“双悬日月照乾坤”的政治格局中,贾政终于不得不做出鲜明的政治抉择――站到以“义忠亲王老千岁”为精神领袖的“月”派政治力量一边。贾政之所以对将军林四娘一唱三叹,就是看重林四娘的“义忠”,也就是“士为知己者死”的牺牲精神。贾政的这个政治抉择,当然也就决定了此后贾府的命运。所以我说这一回又是一个转折。

就宝玉而言,吟诗赞颂林四娘,是被动的,而写《芙蓉女儿诔》,是调动出生命中的全部激情,以血泪写成的。这篇古奥的诔文,借助字典、词典、注释,其实一般读者都能达到琅琅上口地诵读,和默默品味而心领神会的程度。这不仅是宝玉对晴雯一个人的悼念与怀思,也是宝玉对群芳和包括他自己在内的青春生命所处的生存环境的沉痛概括,以及对挣脱桎梏追求个性解放的高亢呼喊。这是宝玉生活和思想的一个大转折。从此以后,他将面对更多也更沉重的挫折,他的终于“悬崖撒手”,也就埋下了精神种子。宝玉撰《芙蓉女儿诔》之前,从空落落的蘅芜苑出来,“又见门外的一条翠樾埭上,也半日无人来往,不是当日各处房中丫,不约而来者络绎不绝。又俯身看那埭下之水,仍是溶溶脉脉的流将过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