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套完整的、延绵不绝的文化系统。历史沉淀下的思想只能缓缓演变,不可能被一刀隔断。”她停了停,又补充道,“我们一直生活和工作在深圳,这基本上是一个建立在商业贸易基础上的城市,没有农业的历史,自由包容就是立市之本,按理来说,用法律思维去解决问题的阻力应该是最小的。但实际操作中却未然,或许正是如你所说的,我们接触的当事人,是工程师、设计师、是学者、是白领,身份千千万万,骨子里的根源却仍在土地上。我今天下午坐在田边,看见自己的脚沾上了土,第一次觉得你之前说我不看脚下的六便士,好像也是有些道理的。”

康俊凝神听她说话,片刻又笑着说:“你要是能再田里多劳动一会,收获还能更大。”

唐盈盈连连摆手:“我是真不行,体力不支。就干了那么一小会儿,感觉已经搭进去了半条小命了。”两人之间的气氛愈发亲近,她笑了笑,又说,“现在就打算坐享其成,听你说说你的感悟,也是一样的。”

康俊微微一笑,闲闲说道:“守土重迁这个词,我们现在听起来会觉得又老土又过时,但当你一个人在地里干活的时候,你真的会有一种天与地之间除了脚下这片土,我谁都不需要的感觉。如果这个时候世界是一只大眼睛,从高高的天空中来看自己,人就像是土地上的一颗庄稼,今年播下什么种,明年就能收获什么果,人们笃信这种朴素的种因得果观念。程风的爷爷反复强调要勤恳耕耘,不能冒进,不能虚浮,要脚踏实地。因为今天迈出的每一步、滴下的每一滴汗,都会助力明日成果的生长,这正是祖先们一代一代观察得出的结论。”康俊的声音在小院子里听起来有点悠远而深,又有些余音绕梁。

唐盈盈点点头,想了想,又补充说道:“所以程风爷爷也在出现问题之后,劝他父母不要跑,自己种下的因,结出的果,即便苦涩难咽,但只要吃完了,下一季重新翻土播种,又会得到好的结果。”

两人相视一笑,康俊又说道,“法律是社会中最普遍的良知,最朴素的公道就是善恶终有报。”

唐盈盈忽地笑了起来,顽皮道:“等以后退休了,一定得把这些心得体会写下来,肯定比什么律师执业实操手册有意义。”

小小的院落中,蝉鸣似棉线在耳边延绵不断。康俊看了她一眼,静一静神,目光眺望远处无数起伏的山岭线条,“夫子说,窥得一斑,而得意忘形,自以为星辰大地尽数掌握之间。大约说的就是你现在这样。”康俊揶揄道,神色却仍然温柔可亲,“刚才说的是世界长了眼睛在看自己,换个角度想想,如果用自己的眼睛往外去看世界呢?”

唐盈盈之前倒没想过对于一件事情在从外向内观察之后,还能从内往外思考,但也只想了一会儿,她便明白了康俊的意思,接着说,“在传统社会里,大家一辈子能打上交道的人都是熟人。所以一直说中国是个人情社会,如果从自己的角度往外看,世界就是一张私人关系网。”

康俊深深地看着唐盈盈,就差脱口说她孺子可教了。“在熟人社会中,我们用姓氏和血缘拉出一张呈同心圆状的关系网,最内圈是父母孩子、然后是兄弟姐妹,三亲、五服、十族就是对这种关系最简单的划分。越往外亲疏关系递减,社会规则的适用力则递增。所以可以看到,越是关系隔得远的人,越是喜欢叫嚣正义。现代社会有键盘侠横行,古代社会押送犯人去法场,沿途也会不少扔香蕉皮的围观群众。而对于越是亲近的人,处于自私的本性,则越希望他们能逃避一切规则和惩戒,就比如一个贪官整个家族的人心里其实都知道他犯法了,但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都用另一种说辞去解释这种违法行为,有的时候解释甚至是鼓励,赞成他能干、有本事之类。没有人会去举报,甚至连提都不会往法律上面提。”

唐盈盈微微一颤,眼前浮现起张怡、苏美媛以及与自己打过交道的数位当事人的面孔,最后又变成了汪瑶与方惟安,她缓缓阖上了眼睛,心里头被照得雪亮,唇角却抑制不住地微微发颤。

康俊的目光在她面上凝了凝,又没有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