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万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独自坐在牢狱里竟然唱起了昆曲《浣纱记》。唱得全情投入,一会儿唱吴王夫差,一会儿唱越王勾践卧薪尝胆。
张濯掖着手伫立良久,曾万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所做的这一切无非是源于爱屋及乌这四个字。
曾万深爱的人是平恩郡主,所以连带着也疼爱着这个没有血缘的女儿。一想到他曾险些要了郁仪的命,曾万便觉得五内俱焚。
待唱到西施辞别范蠡,孤身入吴时,曾万的眼睛都泛起了红意。
此一去,音书渺茫,此一去,山遥路远。
一处相思诉给谁听?
张濯从袖中取出一瓶伤药,隔着栅栏抛给他:“拿去用,别留下病根,到时候腿就保不住了。”
曾万将药瓶攥在手里,纵然张濯射伤了他的一条腿,可一想到面前这个男人不惜跳进水中救下郁仪,曾万默默在心里将他们二人扯平了。
他认定了张濯是伪君子,所以一句话也不想和他说。
好在张濯也没有再问什么。
他走出刑部的大门,对着刑部的郎官道:“他伤得有些重,若是方便,劳烦你帮他叫个医官来瞧瞧,好歹撑过三轮堂审,不然你们刑部也不好交差。”
郎官连忙点头:“是,多谢大人体恤。”
这时秦酌拿着几本卷宗走过来,看见张濯一时间又有些心虚。
张濯看着他道:“秦令史有事吗?”
“张大人。”秦酌咳嗽一声,“刑部侍郎已经盖印,准许郎官们对曾万进行审讯了,下官是来抄笔录的。”
“去吧。”张濯颔首,“早点把事情都了结。”
“是。”秦酌行了一个揖礼。
张濯没有多逗留,他沿着跸道一路走到慈宁宫外。
风烟俱净,刘司赞正站在滴水檐下侍立。
“张大人。”她对着他福了福,“苏给事也在里头。”
郁仪竟然也跟着一起来了。
张濯颔首:“劳你通传。”
刘司赞片刻即回:“请进,娘娘在里头等你。”
几个侍女正在给地罩前的一排金丝菊浇水,迈过地罩,郁仪就如同过去常在慈宁宫伺候时一样,坐在太后身侧的小桌后,适才不知她说了什么,太后看上去脸色有些阴郁。
“好一个顺天府。”她对着郁仪伸出手,“到哀家身边来。”
太后一把拉住郁仪的手,又拍了拍:“哀家一定给你做主。”
然后,太后才看向张濯:“你的事她方才一并同我说了,哀家心里有数。”
张濯长身而跪:“是臣莽撞,臣不敢声辩,但请娘娘降罪。”
“你是有罪。”太后端起自己的茶盏,耐心地撇开浮末,“你也算是当了十几年官的老臣了,又做了户部尚书、入了内阁,哀家以为你分得清轻重。顺天府那个姓朱的之事的确有错,哀家已经革了他的职,那你的名声呢?你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吗?”
她抬眼望来,拍了拍手边的一摞奏折:“这里头写了什么你一定比哀家清楚,显清啊,你这一回真是犯傻了。”
“关心则乱,是不是?”
此话一出,郁仪心里微微一慌:“娘娘……”
太后转头看她:“很多事哀家心里有数,不用你来替他求情。”
“很多事哀家也可以装作不知道,也多亏了有你在,这丫头才能好端端地站在哀家面前。但是顺天府这样的事,不允许再有下一次了。”
张濯抬起头看着太后:“那日臣脱了官服,就已做好了挂印的打算,总不能辱没了娘娘对臣的一番知遇之恩。”
“这是赌气话。”太后淡淡道,“哀家也没打算真的革了你的职。顺天府尹方才也来和哀家告罪,说他用人不查,还说要当面对着苏给事请罪,哀家没应,让他回去了,这样一来让郁仪卖他这个人情,日后他自然也会学得乖觉些,能得方便时也会给她行个方便,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