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酌使了个眼色,立刻有郎官上来想要把曾万架走。
曾万的目光落在郁仪脸上,嘴唇几次翕动,显然想要对她说些什么。
到底没有说出口,但他的眼神中充满了不舍。
郁仪背过身去不看他,任由两名郎官将他架了出去。
屏风后传来张濯平和的声音:“苏给事,口供还得要他按手印,你去叫他摁了手印再过来回话。”
郁仪抬起头看向那架阻隔着她视线的屏风,她看不见张濯的面容,只能听见他循循的语气:“快去吧。”
郁仪终于站起身,拿着桌上的卷宗走了出去。
黄昏已至,暮色苍茫。
曾万的腿因为受伤不能走动,几乎是一路被拖着向前走的。
她快步走上前,秦酌见到使他,立刻说了声停。
“什么事?”
“口供要让他按手印。”郁仪垂眸道,“我也有话想对他说。”
秦酌挥手让所有人都退后。
没了支撑,曾万只能如同一块破布一样跪坐在地上。
郁仪从怀中取出印泥送到曾万面前,曾万颤抖着将自己的手指陷进印泥里,又盖在卷宗上。
从始至终,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郁仪脸上。
“你母亲,一定会为你骄傲的。”他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
郁仪的眼睫低垂着,没有去看曾万的表情。
“她临走前,留了一封信给我。”郁仪道。
“她说她会一直在奈何桥边等着你我。”
“她还说,来世愿与你结为夫妻,让我做她真正的女儿。”
“你还不知道吧,”她的声音更轻,“我不是她的亲生骨肉,我是她从河边捡来的。我们三个没有血缘的人,曾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曾万热泪滚落:“若有来世,她还是做她高高在上的贵人吧,别再遇见我了。”
郁仪没有再回答他的话,她头也不回地向慈宁宫走去。
最初,她的每一步都走得很快,像是要逃开身后那丝丝缕缕的哽咽之声。
可渐渐的,她的脚步又慢下来。
像是想要最后一次体会那个人身上熟悉的感觉。
她听到身后想起了?O?O?@?@的响声,这是那个男人无力的双腿和地面摩擦的声音。
越行越远。
很久之后,郁仪终于再一次缓缓转身。
曾万正被两个人架着,绕过隆宗门,消失在了视野里。
两行清泪终于顺着郁仪苍白的两颊流下,流至下颌,跌落在了汉白玉丹墀上。
?[66]击梧桐(五)
郁仪安静地目送着曾万离去,心里想到的却是最后一次在花影楼里见到他的一幕幕。
对她来说,曾万只出现在她四岁之前的岁月里,可莫名的,她竟然一直记得他。或许有曾万在的那几年,她的日子没有那么苦,花影楼的鸨母们看曾万人高马大,也不敢轻易欺负她们母女。
那真的是漫长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关于幸福的回忆。
她站在丹墀前将泪擦干,又重新走回到慈宁宫里。
孟司记已经命人将屏风抬走,太后和张濯说了几句话,看到郁仪走进来,对着她招手:“来,口供拿来给哀家瞧瞧。”
张濯的目光落在郁仪脸上,没有泪痕,眼睛微微泛红,神色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太后一目十行地扫完卷宗:“叫周行章去抓吧,先把人抓来就清楚了。”
她看向郁仪:“难得他倒是肯对你开口。”
在太后的角度看,曾万不过是和郁仪说了几句话,便将自己原本不肯招认的全招了个干净。郁仪道:“那日在雁回山中,下官为求自保与脱身,曾同他说了不少话。他自觉于心有愧,那时在山中,也不曾为难我。”
她到底还是隐去了曾万曾险些掐死她的企图。
太后凝然默默片刻:“你还是心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