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仇渐渐不再是郁仪心中最执拗的目标。

如果说“除尽世间大奸大恶之人”太过不切实际,那么郁仪愿意在这条路上流干自己最后一滴血。

这一年来,郁仪见到了太多意料之外的东西,回望身后的岁月,那些埋首于黄卷中乏味漫长的光阴,竟然是如此的单纯、如此的令人怀念。那时的她想得少、信得多。

可郁仪又无比庆幸自己能从故纸堆里站起身来。

她不要愚昧地被书本蒙蔽,她要亲自看看这个世界。

她要用自己的手,撕开正义的一线天光。

走出东安坊,郁仪微微抬起头看向冷冷的日光。

积雪未清,一地泥泞。

她的官靴踩在脏污的雪地上,风盈襟袖,胸怀滚烫,竟不觉得冷。

郁仪忖度片刻,还是想把假圣旨的事说给张濯,问问他是如何考量的。

自他们两人智化寺一别,郁仪也有三日没有见过张濯了。

他们同在紫禁城,却都各自有事要忙,除非有意相见,平日里能打照面的机会并不算多。

东安坊离张濯的府邸不远,她走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

张濯的府宅外今日倒显得有些冷清。

府中的长随认识郁仪:“苏给事好。”

郁仪嗯了声:“张大人在吗,我今日匆忙,没有来得及提前下拜帖。”

长随道:“苏给事来得不巧,张大人今日天明前离京了。”

“离京?”郁仪惊讶,“这是去哪了?”

“苏给事竟不知道吗?”长随也没有料到,“张大人去固原关了,听说和娘娘请示过,要去固原关督军。”

“何时回来?”郁仪问。

长随摇头:“不清楚,甚至奴才都不知道他能不能回京过年。”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哦对了,张大人留了东西给苏给事,他说若苏给事来便让我转交,若苏给事没来就暂且放一放。”

长随说罢抬出来两箱东西,解释道:“张大人说苏给事看了就懂了。”

他套了一辆马车帮郁仪把这两箱东西搬回了家。

关上门,郁仪独自坐在桌前,将这两口箱子里的东西取了出来。

竟是她在松江家中遗留的旧物。

有她看过的书,临过的碑帖,写过的没头没尾的文章和几阙残诗。

被分门别类地整理好,看得出是花了心思在上面的。

记忆纷至沓来,书卷泛起陈旧的墨香。

那些泛黄的记忆,随着这数年来没有闻过的气味,浮现在郁仪的眼前。

郁仪甚至能回想起那时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她想报仇,想成为一个利国利民的人,想做一个纯粹的好人。

现在的她或许会觉得那时的自己有些可笑,但又无比怀念那时雄心勃勃的自己。

此外,张濯还为她留了一封信。

信中说收养郁仪的乳娘已经离世,这些东西若不收集起来便只能被丢弃。

此外张濯在信的末尾补充道:

「张濯无意刺探你的过去,只是希望能替你留好这份回忆,别轻易弄丢了它。」

「人不能没有过去。」

郁仪翻开自己旧日书写的残稿,其中有她的半阙诗,是她离开松江之前写的。

「柳阴轻绾木兰舟,杯酒殷勤动别愁。」

那时,她对于尚不可知的未来,心中分外迷茫。

后面被人补了半阙,看字迹应该是张濯新续写的。

「此去但看江上月,清光犹照故园楼。」

字迹清隽,似乎是一蹴而就,没有思考过便落了笔。

郁仪的指尖轻轻触碰着这半阙诗,如同看到了那个灯下执笔的男人。

很多时候,郁仪不知道张濯会不会做她宦途上的同路者。

又或者说,他们同行的道路又能走多远。

她更不知道该不该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