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高声,一字一字像是钉在房梁上的铆钉一样坚硬。
许奚面无表情地说:“不给他清白的人不是我,你不要在这跟我使脸色。”
“好,”郁仪深深吸了口气,“我要给她翻供。”
“你自己也看见了,是她自己不肯改口的。”
“她已经被打怕了。”郁仪道,“你看她身上的伤,我听说她在顺天府的时候一直不肯认罪,是到了刑部才终于低了头。”
郁仪想到了一个人,王宽。
那个斯文腼腆的员外郎。
他因被卷入周朔平的案子里,被初出茅庐的皇帝下令重刑拷打。
她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也是遍身的伤痕,却始终不肯改口。
如果问郁仪心底有没有什么遗憾的话,她每每想起王宽,都觉得心情复杂。
愧疚。
如果那时的她能再圆滑一些,如果那时的她能够对刑部的手段懂得更多一些,会不会王宽就不会落得惨死的下场。
哪怕只落得一个流刑,也总好过失去了性命。
在刑部这样的地方,让一个人死,比喝水还要容易。
许奚审视地看着她,淡淡道:“把你从科道提来时,没想到你还是个硬茬。”
“我没功夫在这和你白费力气。”许奚道,“这个案子即便是傅次辅本人来了,也没有翻案的余地。死的姜珩是高掌印的干儿子,你拿什么来承受他的怒气?”
“高掌印的干儿子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个了吧,他自己只怕都记不清楚。”郁仪不买账,“说到底还是两个衙门里的事,何苦要害得韩氏丢了性命?”
刑部的几个堂倌没料到都察院的人先在这里起了内讧。
他们不敢上前,只远远看着许御史和苏给事站在日头下说话。
到最后,许奚将卷宗往郁仪怀里一塞:“这事我不管了,有什么事你直接报给傅次辅吧。”
说完,他就走了。
郁仪不知道的是,许奚曾经也和她一样,想要做一个为民请命的人。
可当官久了才知道,有些事说到容易做到又太难。
过刚易折,人至察则无徒。
当他太追求纯善二字,就会被人视作异类。
这些年,他在这二字上吃了太多亏,被理想辜负了太久,许奚早已经决心不再做一个好人。
譬如现在,他把这个案子甩给了苏郁仪,日后她镣铐加身,就与他许奚无干了。
郁仪拿着卷宗头也不回地进了大牢,她重新走到韩氏身边,心里一直在思索。
这个案子,归根结底还是高世逢自己在咄咄逼人,而锦衣卫那边是希望能尽快结案的。
看似是锦衣卫理亏,实则暴露出了一个问题:高世逢不想就这么轻易结案。
所以他才会看似公允地将傅昭文推出去,因为高世逢心里明白,以傅昭文的为人,是断断不能容许不分青红皂白就结案的。
如果往更深处考量,或许这个案子的始作俑者就是高世逢本人。
这些年来,周行章带着北镇抚司,明面上是拱卫京师,实则背地里调查官员们的私隐,既成了太后的心腹,又让整个朝廷的官员们都心中颤栗,高世逢只怕早就看不过眼了。
他只怕是想假借这个案子,弹压整个锦衣卫和北镇抚司。
韩氏也好,死了的随堂太监姜珩也罢,甚至是锦衣卫的夏源渤,只怕都是棋子之一。
就连傅昭文和她自己,也被迫牵涉其中。
天下乌鸦一般黑,梁王如此、赵公绥如此、高世逢自然也如此。
古往今来,每一个手握重权的人,都不会把庶民的命当命。
他们是从哪一步、哪一日开始改变的?
郁仪盘膝坐在韩氏的身边,她说:“我是来救你活命的。”
韩氏的眼珠动了动,却依然没有说话。
“这里没有别人,你把真相告诉我,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