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一日,郁仪拿着皇帝的令牌前往诏狱提审夏源渤。

而那时的夏源渤虽然活着,却和死已经没什么两样了。

他被烫哑了喉咙,夹断了十指,口不能言、手不能书。

那日许奚说夏源渤的命比韩氏的命高贵,只能说明许奚的认知并不准确。

在很多人眼中,贱民如蝼蚁,不分男与女。

“夏军户。”郁仪盘腿坐下来,“我问你答,你认为对的就眨一下眼,不对就眨两下,行吗?”

夏源渤眨了一下眼睛。

郁仪说:“你老婆去年才给你生了个儿子,对吗?”

夏源渤显然没料到是这么个问题,愣了愣神,眼圈就红了。

郁仪说:“你想让他们都活,对吗?”

夏源渤眨了一下眼睛,眼泪就掉了下来。

“好,既然你想让他们活,那就要和我说实话。”郁仪盯着他的眼睛,“你前阵子私下里接的营生是什么,是不是让你修复那些报过损毁的兵器?”

夏源渤倒吸了一口气。

郁仪说:“我猜对了,对吗?”

夏源渤迟疑地眨了一下眼。

“好,”郁仪点点头,“除你之外,可还有任何人在做这件事?”

这些兵器总不少于数千件,必然不可能由夏源渤一人来完成。

夏源渤的十根手指都断了,他艰难地用嘴衔起一根草秆,跪在地上,用手肘撑着地,写下了一个名字。

郁仪有些发愣。

夏源渤写的名字是王以骋,是刘司赞的丈夫。

鸾舆司的七品佥事。

?[87]玉人歌(一)

以夏源渤如今的身份,哪里能接触到如此核心的机密,必然有人从中穿针引线。

刘司赞虽然品级不高,实际上却是太后身边数一数二的女官,她的丈夫凭借着她的关系能在锦衣卫中谋得要职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郁仪看着他写的三个字,又看向夏源渤,夏源渤也正殷切地看着她。

“我来问你口供,可不是让你诬陷人的。”郁仪平淡说,“你的娘子和儿子都在顺天府的衙门里关着,他们的命能不能保住,全在于你的一念之差。”

“你实话告诉我,这些你是自己猜的,还是真有什么证据?”

夏源渤拼命摇头,眼里透露出一丝急迫。

他受刑太重,不足以支撑他写更多的字,他只能以近乎匍匐地姿态继续写:子时,晋安坊。

晋安坊这地方太乱了。

孟司记的女儿就曾住在这里。

这里有数不清的小巷子,最窄处仅仅只能容下一人侧身通过。

在晋安坊中,稍有不慎就会迷失在错综阡陌的巷子深处,就是转上两天都未必走得出去。

离开了诏狱,郁仪静静地思索了很多事。

她想到了污蔑张濯的周朔平,那一次因为被诬陷的人是张濯,所以她迟迟没有下定决心。

那么刘司赞的丈夫会是被冤枉的吗?

她还想到了顺天府的朱知事,看似是公务,实则是为她编织了一场精心设计的棋局,只待她入瓮。

夏源渤说出口的话究竟是谜底,还是为她准备的陷阱?

想到这里,郁仪有些想笑。

果然,人的聪慧和理智,都是靠吃过的亏换来的。

*

张濯在户部忙到黄昏时分。

近日他们在商讨要不要蠲免租赋这件事。

有了赵子息的策论,若真想要改制,势必要动相当一部分人的利益。

朝中分新旧两党,新党普遍是朝中的年轻人,而权利大多握在旧党的人手中。

在很多旧党人的眼中,张濯无疑是一个反叛者,因为他是第一个主动表示支持赵子息的人。

而张濯此举,无疑给了很多朝中新贵们吃了一剂定心丸,这几日他们都围在户部,和张濯聊至夜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