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郁仪第一次听张濯主动提起他的父亲。

“听说你父亲曾是博学鸿儒之士。”

张濯一哂:“他的确饱学,但离鸿儒差得还远。他早年间还曾想过在朝廷里谋求一席之地,后来渐渐看开了,云游四方去了。早些年已经过世了。”

“不过我和他的关系并不亲厚。”张濯淡然道,“他死板苛刻,追求极致的完美,不容许丝毫瑕疵的存在。不论是对我、还是对于朝政。所以他树敌也比想象得多很多,那些年他痛恨同僚、痛恨时局,每日喊着要为民一死,我听得不厌其烦。”

“后来我走入朝堂,他也渐渐看开了,到了他临死前,也终于将很多事都放下了。”

张濯以为隔了两世光阴,他会忘记那个古板严肃的老头。

但他错了,就在他说话的功夫,他的脸又重新出现在张濯的脑海里。

他叫张文晔,平时既不爱笑,也不爱说话,决心皈依道家之后,把自己的手稿都用一把火烧了。

纵然张濯一步步从进士走至宰辅,张文晔依然没有流露出半分赞许之色。

而活过两世的张濯,其实也挺想再见他一面的。

红尘对空门。

郁仪看了看张濯,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到他父亲的影子:“你和他像吗?”

“之前一直很不希望自己成为他那样的人。”张濯平静回答,“可时间久了,我发现我还是很像他的。长得不甚像,但性情更像些。”

郁仪眯着眼想了想,却依然不能勾勒出张濯口中那个人的轮廓。

“那你母亲呢?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母亲啊。”张濯想了想,“她走得比我父亲还要更早些,我还没中进士,她便病得不大认人了。别人都说她很聪明、也比我父亲更圆融,若是生在现在,可能她也能做个女进士。”

马蹄踩过草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风里藏着淡淡的花香。

“等我死后,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人记得他们了。”张濯道,“他们都不算是什么大人物,普通人的普通一生罢了。或许他们的名字也能被留在青史上的某个角落里,可那只是个符号,什么都代表不了。”

“就像这荒原上的野草、风中的尘土一样。”张濯笑着看郁仪,“我们俩也是。死后谁也不知道历史会被几百几千年来的史官粉饰成什么样子,可能有人说我是奸臣,可能我的坟墓也会被人掘开,鞭挞我的骸骨,也有可能我会被挫骨扬灰,什么都没留下。”

郁仪心里微微一紧,下意识道:“不会的,不会这样的。”

“会有人记住你的。”郁仪道,“你也值得被记住。”

“被记住其实是没有意义的事。人死了,虚名是最没用的东西。”张濯不想就这件事和郁仪讨论太多,他扬起马鞭,勾住郁仪的马缰,将她的坐骑拉得更近一些。

“比起别人记住什么,我更关心自己能记住什么。”张濯看着郁仪的眉眼,声音也变得安静下来,“我会记得今日,记得与你一同策马走在春日的清晨里,也会记得每一个和你有关的日子。”

太阳渐渐升高了,草叶上的露珠儿被晒得亮晶晶的。

“回去吧。”张濯说,“逃避了这么久,人总是要回到该回的地方去。”

郁仪轻夹马腹,催马上前,张濯问:“若没有我,你会向谁来学骑马?”

郁仪想了想:“应该是陆雩,或者是松卿。”

张濯在心里轻声道:前一世的你,能把青海马骑得很好,他们俩都没有这么好的技术。

或许没有他,郁仪还会有更多的际遇和可能性。

回到京城时已经过了正午,为了避嫌,张濯只送她到梧桐街上便悄然离去。

郁仪走回自己的宅子里,白檀打开门迎她进门。

院子当中站着一个女人。

她转过身看向郁仪,眼睛红着,形容憔悴,像是一整夜都没有合眼了。

刘司赞缓缓跪在了郁仪面前:“我能不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