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郁仪心里明白,他看似用身份与地位来威压她,也是因为他想要保护她。
她怕他引火上身,他怕她万劫不复。
郁仪迎着夕阳走了很远,走到月洞门时才回头看来。
户部尚书张濯穿着那身绯红色的衣袍,仪态端方,清举如竹。
他沐浴在血色的黄昏里,背后是一道狭长又晦暗的影子。
远树疏林,秋山斜阳。
郁仪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数年来,她焚膏继晷、秉烛夜行。
而今有人翻山越岭、移山填海般来到她身边。
如此情深意长,刻骨入心,永生难忘。
*
正如郁仪所预料的那样,锦衣卫很快就查抄了梁王的宅邸。
在他书房的挂画后面,有一处暗格,里面竟是一封先帝的遗诏。
诏书中声称,梁王才是理应承继大统之人。
这封遗诏立刻被秘密送到了太后的面前。
数名追随过先帝的老臣都逐一看过这封遗诏。
“众卿家以为如何,可是先帝的亲笔吗?”太后问道。
一时间大臣们皆面面厮觑。
今日能聚在太后面前的人,大都是她的心腹,既然是心腹,太后也并不藏着掖着。
“先帝临崩前,诸位也都在场。先帝的的确确是亲传口谕将皇位传给了陛下。但哀家不知道先帝早些年里究竟有没有动摇过立储之心,更不知道他有没有真的给梁王一封这样的遗诏。”
太后言语沉着,眼神锐利:“所以这封遗诏不论真假,哀家都只会烧了它。”
为君上者,巩固自己的统治才是第一位的。太后不会、也不能将这份真真假假的诏书公之于众,这或许会为祁瞻徇的统治种下隐患。让它无声无息地消失,才是她最合理的选择。
孟司记在一旁轻声道:“京中前阵子死了一个姓黄的手艺人,我曾在他家中找到了制作黄册的夹宣和几片明黄色的布料,看上去极肖似主子们平日里所用圣谕的材质。这名手艺人的功夫了得,做出的东西巧夺天工,也因此给自己埋下了祸根。”
有大臣说:“既然如此,还请娘娘放心,先帝他并不曾……”
先帝他并不曾在这件事上背叛你。
太后听罢却笑:“不重要。”
什么叫背叛?
约定后的背离才叫背叛。
从未约定过的事,又怎么能叫背叛呢?
太后和先帝的感情,没有世人想象的那么好,也不算糟糕。
历史上应该有的明君贤后是什么样子,他们便是什么样子。
很长一段时间里,太后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定义这段感情。最贴切的说法,或许是合作关系。合作养大他的几个孩子,合作治理一个庞大的国家。
但可以称之为爱的东西,并不多。
他们相遇时,太后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姑娘,而先帝已经鬓发斑斑了。
如今她身居高位,早已将情爱放下,看着身边人还在拿先帝的感情安慰她,太后心里竟升出了几分滑稽感。
“顾道平是如何说的?”顾道平便是梁王妃的姑丈、顾氏的郎主。
“无非是要求严惩做奸做恶之人,又有梁王妃侍婢为证,整个正阳门外不知聚集了多少文人,他们写文题诗,直言皇权滔天、草菅人命。”说话的人是新任的兵部尚书徐奏钧,他是太后新提拔上来的人,也是太后如今的心腹之一,“羽林军也只敢在外头围着,不敢真动什么手脚,若不然,只怕他们闹得更厉害。”
“昆山顾氏颇得人望,近乎到了一呼百应的地步。如今这群士子们只顾着将矛头指向梁王,但已有人提出,朝中一人得贵则举家得贵,言外之意,无非是直言选贤以权、而非选贤以能……”
太后很明白大齐如今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困局。
一旦士子们的势头遏制不住,只怕要有燎原之势。
可若她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