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笑容竟多了几分真切。

温和中带了一丝戏谑,像是有让她宽心之意。

郁仪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任由两名内侍扶着她走出了刑部的门。

*

慈宁宫里噤若寒蝉。

太后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下皇帝一人。

皇帝一声不吭地跪在太后面前,任由太后将桌上的奏折尽数拂落在地。

皇帝自己也记不清见了多少回母后如此恼怒的模样。

大约是在先帝死后,才多起来。

太后盯着他,静静道:“你以为哀家不知道,你前天晚上去见了苏郁仪吗?”

小皇帝梗着脖子不说话,太后气极反笑:“你就不怕外头的清议难听吗?”

“可苏郁仪,她是大齐的官员啊。”

“是,你说得没错,然后呢?”太后在他面前站定身子,“她还是一个女人。你半夜去她的住处,就不怕大臣们议论吗?”

“有什么好议论的,朕不怕。”

见他用朕自称,太后冷淡道:“你不怕,苏郁仪不怕吗?”

“她出身寒微,一步一步地走到今天有多么不容易,你难道还能不懂?你是天子,一出生就被封为太子,过惯了奴才们的恭敬奉承、锦衣玉食。你也知道,她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女进士,你如此深夜出入她的房中,你就不怕别人说她攀附皇恩,在你的床榻上搏得官身?你这样是毁了她,也是毁了你自己。”

这一席话说得皇帝怔了怔,随后他放轻了声音:“母后总说要为儿子选妃,儿臣为何不能选苏郁仪为妃?”

太后气得说了两个好字:“你喜欢她?”

皇帝垂下眼:“不知道。但儿臣觉得,这样可以得到她的忠心。”

“得到一个人的忠心有很多种。”太后终于上前一步将他扶起来,“你要让她尊敬你、臣服你,而不是像男人征服女人那样征服她。更何况,你身为皇帝,更不能让女人觉得你可以被利用。”

“现在,你告诉哀家,你还喜欢她吗?”

太后的语气和蔼温柔,让皇帝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孩提时代。

可越是这样的语气,皇帝心里就越是难受。他不是小孩子了,他知道母后在用温柔的方式逼他就范。

他不想应承她,因为他觉得自己该有权利喜欢任何人。

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想问,譬如为什么张濯能说的话他却不能说,又譬如太后到底害怕的是他唐突了郁仪,还是怕他因宠失政。

这些话含在喉咙口不上不下,小皇帝咬紧牙关,终于红着眼睛说:“是,儿子不喜欢她了。”

“好孩子。”太后的手轻轻落在皇帝的额上,笑容温和如慈母,“此一事,苏郁仪也算没有让哀家失望。哀家会把她留给你用,你要好好用她,为你的江山社稷铺路。”

那一刻,皇帝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他只能如过去无数次一样,安静垂首:“多谢母后。”

*

那日入夜后,郁仪趴着床上写字。窗外有夏虫低鸣,三三两两的萤火虫张阖着翅膀,如飞雪般悄无声息地落在郁仪养的栀子花上,暗香盈盈。

好将一点红炉雪,散作人间照夜灯。

她听到有人叩门,以为是刘司赞:“姐姐进来吧,门开着。”

门吱哑一声响过后便停了,夜风里含着一缕幽微的奇南香。

郁仪抬起头,竟是张濯静静站在门口。

她身上的伤才换过药,所以只穿了中衣,乌发轻绾,倒也不至于衣不蔽体。

雨晴烟晚,溶溶月色泼洒了他一身,他没有走进来,只在门口对她道:“可好些了?”

“好些了,张大人进来坐吧。”郁仪说着要起身,张濯比了个止的手势,“我不坐了,只是来看看你。”

方才推开门,见她隔着灯火咬着笔头写字,一室橙黄,竟是说不出的温馨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