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紧迫,耽搁不得,再迟,我和张宗廷分散,恐怕短暂难以汇合,我掏出全部现金,和一把64式手枪,拍在诊桌,不知是灯火照耀,亦是我的阵仗可怖,大夫面孔煞白注视我。
我将伤疤横在灯罩下,“需要什么检查,我只给你十分钟。”
他瞥了一眼,神色复杂,哆哆嗦嗦开单,挂了休息中的标牌,悬在门扶手。
我笑得讳莫如深,“有劳。我要治疗外伤膏和常用药,你今天接诊,问诊,涉及我的,一概从脑海清除,否则”
我指着枪,“我不介意帮你。”
他点头说我记住了。
我匆忙做了三项化验,我返回诊室,将报告单交给他,大夫仔仔细细浏览,他表情一寸寸沉了下来。
“您体内携带突发感染性的艾滋病毒,发病期三到六个月,一般慢性根据体质两到十年的潜伏期,在未发病前,与常人无异。您触碰了艾滋病毒患者的血液,比如静动脉的注射器,性交传染的发病是较漫长的。”
大夫很笃定扶了扶鼻梁缀着的镜框,“您的报告单,标注正是急性。”
晴天霹雳,轰鸣而过,我无比愕然,艾滋病。
在那糜烂浮沉的年代,在娼妓的身上,是不治之症。
我眼前倏地发黑,澎湃的天旋地转,犹如置身海啸,置身波涛汹涌的巨浪,我身子一软,踉跄后仰,大夫惊慌拽住我,“程小姐!”
距离我在诊室撞破被蒋璐收买的王乃,拿垃圾桶废弃的针管给我输液,刚好三个月。
蒋璐果真是来者不善,她做了孤注一掷的准备,她没打算活,也拉着我垫背同死。
我紧咬槽齿,冷汗一瞬间浸湿裙衫,这一刻我无暇顾忌自己安危,我攥着他的白大褂,涕泗涟涟,“那我男人呢!我男人传染了吗?”
大夫迟疑说,“十有八九,也传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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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绝望,真正体会过吗。
八十层的高楼,杳无人烟的僧寺。
寸草不长的沙漠,荒芜的篱笆廊。
我连怎样走出医院都浑然无觉,崩溃犹如涨潮般湮没了我,扼住了我的喉咙,夺去了我的呼吸。
茫茫俗世,善男信女。
他说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她说我佛慈悲,保佑苍生。
再不济,阳间的梦碎了,喝一碗阴间的孟婆汤,斩断凡尘哀怨。
不生不死不老,浮沉在茫茫疆野,是上岸,还是溺毙呢。
佛祖说,黎民荒谬信我,我信谁。
我是你们雕刻的泥巴,你们塑我身,妄想我还以普渡;镀一层金,供在万丈红尘之上,便当我法力无边。
其实我连三炷香的滋味,都尝不到。
我无命,无气,无温度。
尔等愚蠢的傻子。
蜥蜴开车搭载张宗廷连夜逃至廊坊郊区的农村,有一户独居的寡妇,很贪财,蜥蜴给了她一大笔钱,买了储存过冬白菜的地窖和一间干净的厢房,地窖用来躲避条子的追捕,厢房刚好居住,蜥蜴换了新号码,我也没用自己的手机,而是赶路的途中买点食物,顺势借便利店的老板的电话,我按照他的路线指示抵达建兴村39号,院子里一棵茂盛的槐树,这季节槐花盛开,落满了白石灰垒砌的门槛儿。
张宗廷和蜥蜴刚安置了行李,王大姐屈膝在灶台前烧柴火煮粥,她隔着窗子瞧见我,“你是他家的娘们儿?”
我说是。
“你男人受伤了,耳背划了口子,乡下没药,我揪了一撮马苋,混着白酒给他涂了,你别忘了敷,我娃小时候闹,每次涂了没几天就好。”
我摸索口袋,掏出一沓钱,撂在糙石井口,“多谢大姐。我们住一段时日,您费心了。”
我们隐隐的说话声传进厢房,蜥蜴推开门,循着屋内的光,他喜出望外,“嫂子?”
我拎着箱子冲入房间,蜥蜴扯着嗓子吼,“廷哥!嫂子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