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何晏君鬓边的碎发,语气淡然却带着几分凌厉:“这些金银玉器,不过是民脂民膏,死人用这么好的东西作甚?倒不如让叔叔拿去换了银钱,救济那些饥寒交迫的灾民,你当那些戴乌纱的,真能体恤苍生?上月雪灾三县易子而食,若不是我暗中变卖这些物件,散给灾民们,恐怕关外早已饿殍遍野,尸骨成山了……”

帐顶的百蝶穿花刺绣在烛火中摇晃,何晏君盯着那淡绿的软烟罗出神,忽觉那些金丝银线都化作枷锁,而蝶翼震颤在金线游走,竟似要破纱而出。

何晏君默然良久,终是轻叹一声:“裴叔叔心怀天下,倒是我狭隘了。前日力荐献仪投效东宫,亦因太子殿下爱民如子、节俭宽厚,若太子日后登基,或许黎民百姓能少受些苦楚。”

“太子仁厚?呵,但愿如此罢!”

裴游京闻言,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淡淡道:“天下积弊已深,岂是一人之力便可力挽狂澜?庙堂之上,尽是蠹虫;江湖之远,饿殍遍野。我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为这天下苍生谋一条生路。”

话毕,屋内一时寂然。

唯闻窗外细雨敲窗,偶有蛙声三两。

眼底冰霜忽而化开三分,裴游京将怀中人揽得更紧,见何晏君青丝散在月白中衣上,恍若宣纸泼墨,心中温软泛滥:“夜已三更,且安置罢。”

何晏君颔首,将身子往温暖怀抱深处偎了偎。

裴游京往窗棂外望了望天色,指尖轻轻拍着何晏君单薄的背脊,淡淡道:“睡罢。”

短短二字,却似铜墙铁壁般牢靠,“天塌下来,自有叔叔替你撑着,去做你想做的事。”

这厢情意绵绵,那厢却有人废寝忘食。

晏献仪离了勋贵之家,断了荫官的便捷之途,又婉却了东宫太子的提携举荐,毅然决然要科举入仕,京中簪缨之族闻之,皆笑其痴,道是“放着青云梯不登,偏要寒窗苦熬”。

他却浑不在意,只将满腹心思尽付寒窗。

案头《四书》《五经》堆叠如山,朱笔批注密密麻麻,竟无一处空白,夜半梦回,犹自呓语《策论》章句。

何晏君偶然见得此景,也不免暗暗咋舌。

晏献仪寄居侯府经年,早尝尽仰人鼻息的滋味,他比谁都清楚,上位者的“贵人恩情”,不过如晨露见日、转瞬即逝。

还不如用弓马文章为自己劈出一条路来!

恰逢春闱尚有三秋之隔,他便把锦绣年华尽数抛在墨海书山里,连君子六艺也不教荒疏。琴棋书画于他而言,自是不在话下,而最为令人称道的,当属晏献仪的骑射功夫,原是他草原血脉里带的能耐,八岁能驭烈马,十岁可射苍鹰。

城南射圃里,常见他一身劲装,箭无虚发。

何晏君时常驾马来看他习射。

起初他只在廊下站着,后来禁不住晏献仪再三央求,也试着挽了张轻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