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恍惚地顿住脚步,四面八方俱是漆黑,面前那个青色的身影却光鲜明朗。那是什么时候的自己?他几乎回忆不起来了。
“已经决定了吗?”他听见那个自己这样开口,微笑间话语凛然微凉。
于是他也抬起头,注视着那张笑意端然的脸:“是啊。”
对面的“齐云天”缓缓笑了起来,他们同时向着对方伸出手去,如同镜像一般指尖交触:“那就走吧。”
齐云天上前一步,与自己相拥。下一刻,轰然的雷声与瓢泼的雨声一同而至,他在大雨中猛地睁开眼,山林间唯有他孤身一人而已。没有人拥抱他,是他自己抱住了自己。
微光化定大名洞天。
沅芷亭内,眉目枯瘦的老人披着鸦青的道袍,徐徐地剔去手中那截竹枝上枯黄的老叶。亭外是恰到好处的月色,流光皎洁,没有惊雷与暴雨,只余一片静谧。
颜真人借着苍白的月光仔细打量着手中那截修剪好的竹枝,转而将它插入面前的白瓷宝瓶里。他的衣袍上竹纹繁密,面前的瓶身一样描画着竹影,如果他愿意,甚至随时可以放出法相,撑开一片竹海碧涛。
“祖师。”忽有童子匆匆忙忙地自云桥的另一头赶来,打断了他的沉思。
他啧了一声,眉头微皱:“何事喧哗?”
童子不敢大意,连忙正色回禀:“启禀祖师,玄水真宫的齐真人求见。”
颜真人手中动作忽地一顿,直到这时才留心到洞天外那股气机的波澜:“哦?”他沉吟片刻,最后嗤笑道,“那真是稀客,还不快请进来。”
童子领命退下,颜真人抬袖一拂,收了那盛着青竹的宝瓶。有风乍起,吹得玉帘下的细穗沙沙作响。
不多时,四周的水汽起了变化,他抬起头,看着那个青色的身影缓步走过云桥。
颜真人微微眯起眼,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在风中嗅到了血气。那不是错觉――那个青衣楚楚的年轻人走入亭中,却并未行礼,他只是平静而端然地在他面前坐下,却像是将染血的刀架在了他的颈边。
“你果然来了。”颜真人却并不介意他的失礼,只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磔磔一笑,“我就知道,你迟早会来的。”
“哦?”齐云天眉尖微动,抬眼与他对视。
颜真人却仿佛极是满意他这样冷定而锐利的目光,笑意更深,倾身向前,沙哑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振奋:“你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像是什么吗?就像是一只走投无路的丧家之犬。”他看着青年苍白的脸,低低地冷笑起来,“从涌浪湖一别后,我就知道,这一天不会太远的。”
齐云天听着那些侮辱的字眼,神色不变,只还以不痛不痒的微笑:“是么?”
“当然。”颜真人重新坐直,唇角笑意意味深长,“你输了。其实从一开始,你就输了。”
“我输了吗?”齐云天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你难道没有输吗?”颜真人似乎很乐意欣赏这种垂死挣扎的姿态,“脚步虚浮,气机不成章法,当是心绪大乱的缘故。谁能让你狼狈成这个样子?嗯?也只有那张衍罢了。你的师祖利用你,你的老师抛弃你,现在你心爱的人也离开了你,这样的你,不是丧家之犬,又是什么?”
齐云天安静地待他说完后才道:“颜师叔的话真是教人云里雾里,何不说得明白一些?”
颜真人抚过衣袖上的竹纹,笑容亲切而衔着绝妙的讽刺:“当然可以。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哪怕输了,也总要弄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输,哪怕这是……白费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