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识微道:“英?秦师兄言语可谨慎些,这不是胡乱说得的话。谁说这事姓英?但现在只有一个地方,我能信得过。”他蹙紧眉头,终于完成了艰难任务,把牛肉都咽尽了:“濯秀山庄。”

若要去濯秀,路程势必再抻长几倍,就算不去归云,敌人未必就料不到我们想直接回城。这猫捉老鼠的游戏我一细想就觉得脑袋发炸,但又没办法不去细想。我顶着一头滚开的脑浆,跟在沈识微身后,心不甘情不愿地朝观音渡去。

观音渡是个官渡,有渡河资的人都想去富庶温暖拓南道,在渡口挤得水泄不通。身无长物的流民则顺着不要钱的旱路而下。

说来归云城文公子的棚子里尚有口稀粥可喝,反倒是捐米的人在这上不沾天下不挨地的半道上餐风饮露。

等自己也挤进了人群,我才发现人流淤塞的真正原因。

渡口边本有几个给渡客遮风避雨的功德亭,现在每个亭子前都竖着用毛竹扎成高竿,顶上挂着一串串葡萄般的青灰色人头。

天寒地冻,折胶堕指,人头尚未腐烂,甚至谈不上臭,但却远远飘来可怕的腥味。人类怎能散发出这样的味道?好像在妖氛里,万物之灵早就异化成了鱼虫。

亭壁上贴着告示。竿下虽立着衣衫褴褛的小吏,但看来也不认识字,全靠几个衣冠稍济楚点的渡客大声读给众人听。

我繁体字认不太全,算个半文盲,也想上去听听。却被沈识微一巴掌揪住,满脸不耐烦道:“别去看了,我说给你听,杀了几个强盗罢了。”

你要没去看,怎么知道杀的是强盗?

不许百姓点灯虽可恶得紧,但我肚子里骂两句也就完了,没必要非对着干不可。我把他丢下,转身往河边钻去。

渡口也结了冰,船工划着小舟,用木槌和撬棍拼命把冰面敲碎。之前我也疑惑过结冰了如何渡河,万没想到解决方式如此简单粗暴。

问了问旁人,说是我们运气好,渡船一天两班,这第一班上午过去了,就快回来了。

河边人畜夹杂,粪与汗的臭味浓稠得几乎肉眼可见,贴着地表翻腾。但比起身后那散发鱼腥的死人头,我几乎是贪恋这股春运火车站的气息。

好歹是人和生命的气味。

突然有人重重一拍我的肩膀,我一回头,叶镥锅正龇着一口烂牙对我笑:“刘小哥,你们不是要去归云城?”

我胡乱打个马虎眼:“临时想起拓南还有点事儿没了,怕要折回去的时候再到归云了,老叶,咱们又能结伴了。”

好在他此刻正有别的兴奋事,也不深究我的说法。叶镥锅把手朝那人头处一挥:“看见了没?我刚刚数了数,足足八十九颗脑袋!”

我道:“说是杀的强盗?”

叶镥锅不屑一顾:“强盗?这满地逃荒的,谁没当过回把回强盗,我都抢过几个霉饼子。这可不是强盗,强盗在他们面前,还得叫声祖宗!”他压低声音:“这可是造反的!”

我精神一振,猛扭头寻找沈识微。

沈识微就站在我身后半步开外,盯着枯寒的远山,装作没听见我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