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缓缓递出右手,“殿下。”

景烨本能朝后退了一步。

他从没做过类似的梦,在他的梦里,陆停云会警惕、会羞恼、会喜会忧,底色却永远是昳丽与赤诚。

天旋地转,离开座位的景烨一步踩空,霎时间,巨大的失重感淹没了他,风声呼啸,黑暗中,似是有颗粒状黄沙抽在他脸上,带来铁锈的味道。

咚。

狠狠地,他摔落在一堆温热的软物中央。

疼,筋骨碎裂般的疼痛,可这疼痛并没能让他回到现实,视线受阻,景烨谨慎挥手,试图探明周围的情况,偏偏指尖体会到的触感叫他疑惑。

粘腻,细长。

里头装着流质一样的……

猛然意识到其为何物,景烨厌恶皱眉,忍痛闪躲,挪动间,撑起自己的掌心又被硌到。

双目圆睁,鼻梁高挺。

那是一颗充满怨气的头颅。

“呼。”

“呼。”

“呜。”

团团幽绿鬼火亮起,伴随着无数妇人老者的哭泣声。

残肢遍地,殷红横流。

一将功成万骨枯。

而他正坐在这尸山血海上。

一根根僵硬发臭的指头扒住他的手脚,腥气四溢的肠子缠住他的脖颈,身体受缚,他像被挂到绞刑台的死囚,又像被巨蟒缠住的猎物,滑稽且狼狈地,发出呼哧呼哧、风箱般的喘息。

挣扎间,他瞧见更多的殷红被挤出,似被榨干最后一点血肉。

滴答。

滴答。

几近窒息的一瞬,景烨倏地从床上弹起,明黄的帐顶映入眼中。

龙榻旁的冰鉴已融化大半,冷热相冲,外侧的铜壁挂满水珠。

抬手拨开被风吹到脸上的帘幔,景烨深深吸了口气,心脏砰砰狂跳,寝衣更是被一层层冷汗浸透。

外间的李延福则低低,“陛下?”

景烨哑声,“……无事。”

“外头开始落雨了,”识相地放弃寻根究底,李延福挑起一盏灯,询问,“可要奴才把窗户关上?”

呼吸粗重,景烨敷衍地嗯了声。

这其实只是一场牛毛细雨。

却把宋岫和霍野困在河中。

以霍野的体质,天气的变化根本算不得阻碍,无奈青年没给他任何出去淋雨的机会,第三次用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这会儿,雨尚未停,说要等放晴再回去的某人已经睡着,挪开矮桌,船舱的大小恰好够两个成年男子并排躺好,偏此刻空了小半,起初老实躺在左边的青年,正猫似的,蜷缩着,靠在他肩头。

没有暖炉也没有汤婆子,他又犯了阴天里的老毛病,眉头拢起一座小小的山包。

原本的姿势板板正正,可不知怎地,看着青年努力从自己身上汲取些许温暖的样子,霍野再次体会到那种被“鬼神支配”的冲动。

悄无声息,他侧过身,宋岫当即像嗅到食物香气的小兽,骨碌碌滚进他怀中。

继而,将冰冰凉的小腿挤进他膝间。

舒服地蹭了蹭。

第百一十二章

宋岫这一觉睡得很香。

烧刀子的后劲儿上涌, 哪怕没有被褥,枕着硬邦邦的木板,他依旧被困意携裹, 聊着聊着便会了周公。

中间他似乎听到阵雨声,淅淅沥沥,滴滴答答,一下下敲打船篷, 连带着宋岫浑身骨头缝都泛起酸疼。

但他实在倦得厉害,眼皮像黏了浆糊, 半梦半醒睁不开,只能烦躁且委屈地、越来越用力皱眉。

直到一张“电热毯”将他囫囵包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真是个极好的电热毯, 火力十足, 洗得很干净似的, 带着抹淡淡的皂角味, 比被雨冲刷过的空气还好闻。

宋岫的腿昨天受了伤, 最怕冷,本能地磨蹭两下,往毯子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