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死的幻觉中,她似乎又?看见?姐姐站在甲板上,低头垂目望着自己,却?分辨不出?表情是喜是悲。

“上海很大,想活下来、活得好,不容易,侬晓得伐?”

涟漪散尽,江心归于暗寂。最后划过脑海的,是姐姐彼时稍显突兀的这句话。

静安区。上海市局审讯室。

章玫穿一身名贵的皮草,长筒过膝皮靴,两颗泛孔雀绿的大溪地黑珍珠在耳畔流连,叠戴金镯的双手被银色的镣铐束缚在审讯椅上,指间夹着女士细烟。她就着手凑过去,深吸一口,神情自若。

“章玫女士,”陈涵坐在她对面的桌后,神情不耐,“饭吃了,烟也抽了,能说吗?”

“当年?在黄浦江游船上,你为什么要推你妹妹章凝下水?”

章玫向后靠坐,姿态舒展,抬起?眼皮:“在我的律师到达之前,我不会说一个字。”

陈涵猛然一拍桌子?,埋头记录的顾子?沉惊得跳起?来:“你懂不懂中国法律?!中国没有沉默权,也没有资本主义那套运作脱罪的手段,你只能老实交代,懂吗?没事少看点电视!”

章玫微微一抖,稍稍坐直:“你有什么证据,就说我推章凝下水?她可是我亲妹妹。”

毕竟江面漆黑,游船上又?没有监控。

陈涵勾起?嘴角冷笑,望向审讯室一侧的单向玻璃:“受害人的指控够不够?”

章玫轻蔑地随之望去,不以为然。似乎想起?什么,又?或是心有所感?,她陡然动作一滞,眼神透出?犹疑和?惊恐。

一年?前在外滩四季商场,她见?过一个吊诡的女人。难道?……

“她……没死?不可能!”章玫全身颤抖,难以置信地低声喃喃道?,“我亲眼看见?她……她心跳呼吸都没了!不是要拿她的器官做实验吗……她怎么可能活下来?!”

一墙之隔,章凝独自坐在玻璃后,面无表情。

“为什么……她为什么不消失?!难道?不知道?她的存在给别人造成多大的痛苦吗?为什么像女鬼一样,老来缠着我……”

女人还在神经质地低喃着,手铐却?撞在金属桌板上,发出?刺耳的聒噪,仿佛她灵魂深处的尖叫。

“老实交代吧,”陈涵双手抱胸,“为什么要推她下水?这是故意杀人罪!你要是实话实说,还有从轻量刑的机会。”

章玫深深地低下头去,埋在掌间,看不清表情,只有高耸的双肩剧烈抖动。

陈涵语气放缓:“你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应该也不想再也见?不到你的孩子?吧?”

章玫沉默,压抑地低声啜泣。

陈涵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直视她回避躲闪的双眼:“孩子?多大?”

“……大女儿?……八岁……小儿?子?……六岁……”她的神色稍稍温和?,戾气褪去,哽咽着回答。

“才隔两年?,不容易,”陈涵平静地说,语气像聊家常,“夫家要生儿?子??”

章玫微愣片刻,点点头:“试管做的。”

“听说试管很痛苦。”

章玫嗯一声。

良久,她只是低低地说:“上海很大,想活下来、活得好,不容易,侬晓得伐?”

字句渐渐低落,直至大颗眼泪滑落脸颊,“啪嗒”掉在审讯椅的小桌上。

“促排针打?几十次,针眼肿得面包那么高……每天吃激素药,全身胖得像猪……受精卵质量不合格,从头再来……发育途中胎停,又?是从头再来……”她说不下去,崩溃地哭喊道?,“大宝还在断奶期,可是孩子?爸爸呢?!不管不问,一年?才回来几次,回来就非打?即骂,平时根本人影都不见?,外面的莺莺燕燕却?跑我眼皮子?底下来挑衅!”

身材走样,精神凌迟,遍体鳞伤,一胎后遗症还没好全,就得奔波辗转于试管二胎的副作用之间。

没有“阁楼上的疯女人”,只有吃干抹净后被逼疯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