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变得清晰,手指偶尔会弹动。
灰白皮肤涌起花朵一样的血色,滚落床边的金发、被修剪得很整齐的指甲盖,在徐徐散发光泽。又过数日,几个人亲眼看到她睁开眼,那双莹莹的绿眼珠眨眨几下,又盖了回去。
一时间,寂寥的房间生机勃勃,野梦谷春野的花香盈满每个角落,就连夏浓河的粼粼波光都倾泻进来。
一墙之隔,晦暗的帷幔内,墨菲正像被踩烂的果实般,缓缓死去。
痛苦的人,不只是他。
他的母亲再度面临同样的抉择,族人劝她放手,给了一瓶毒药,说这个药不苦,人喝下后会像睡觉一样离世。
母亲尖声叫着我不会拿一个孩子的命去换另一个孩子的命,说完就要砸烂那瓶药,被强行制止,那个姨婆眼眶湿润,声音却像铁一样冷静:
“墨菲的那个身体救回来了也是会痛苦一辈子,可墨莉还能健康地活下来。珍娜,你之前两个孩子都不愿意放弃,把墨菲送去北地,不就想要通过婚姻改姓来破解诅咒吗?可是你看看现在的境况,诅咒是无法破解,只会招来更大的祸事,你现在也该清醒了!你的一个孩子注定要留在梦神身边。”
梦神,对爱默生家施下诅咒的神明。
很久很久以前,他爱上了自己的同胞妹妹春神。春神从他的囚禁中逃脱,逃至野梦谷的分叉路时与一个花匠擦身而过。
当梦神也追来分叉路口,花匠指了另一条路。
这一指,梦神再也没见过他最爱的妹妹。
春神感激花匠的帮助,赐予了他的家族非同的美貌与天赋。
梦神怨恨花匠的误导,让他找不回自己的双胞胎妹妹,那是他的半身、他相连的灵魂,他要这个家族也深深体会到他的痛苦。
他降下生生世世的诅咒,爱默生家只要有双胞胎落地,必有一人需来侍奉他。
墨菲想安慰帷幔外正在痛哭的爸爸妈妈,想说没关系的,妈妈,让我走吧,这很公平,我在外面自由活动了十七年,玩耍读书旅行,骑过扫帚打过架,见过雪山和大海,也谈了一场美妙的恋爱,现在该轮到墨莉了。
只是,只是……
安儿,他亲爱的安儿,还在等他回去……
被禁锢在湿冷颓废的床上的这副肉体,这副被大火焚烧得只剩灰烬的身躯,对恋人的思念是唯一残存的余温。
眼泪流过的伤口部分,潮湿与灼烧共同轰鸣。
就算再不甘,墨菲也无法阻止流动的热液从每个缝隙淌出,再度湿透纱布,再度浸脏身下的床褥。
墨菲静静等待着液体流尽,到了那一天,他就能脱离这副污秽丑陋的身躯,换他变成一阵风,无处不在,时刻陪伴在安雅和墨莉的身边。
然而,墨莉先来到他身边了。
那天,满月升空,月光和花香漏进室内,墨莉踩过满地的银辉,来到他的床边。
她握住他的手,长长的金发闪闪发光,美得像童话,随时都会绽放花儿般。
墨菲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但是第一次能和墨莉面对面说话,让他很幸福。
“走路的感觉如何?”
“很奇怪,觉得自己变得好笨重,我还是习惯用飞的。”
双胞胎相视而笑。
“你得快点习惯了,人鱼小姐。”
没被纱布缠绕的那颗绿眼球氤氲开泪光,墨菲问道:
“梦神可怕吗?死亡……会很可怕吗?”
墨莉仍然笑着,她的笑容甜美得像月光做的奶酪:
“那位大人是有点难搞,不过只要顺着他的心意,也是能相处愉快的。
“而死亡,是一段孤独的旅程。我亲爱的兄弟,别伤心,无论是生者还是死者,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但是,注定相遇的人一定会再相遇。”
墨菲握紧她的手,不知为何,心头爬起一股更深的慌乱感。
“……我要死了吗?”
“不是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