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退席,朝臣们走的时候,不知是谁先开了头,来到他的面前,一躬到底,

“中书令,下官先行退席了。”

“中书令,我等也……”

声音此起彼伏,他们仿佛忘却了晏钧此前的恳求失态,恭谨又热忱地向他抛出暗示亲从的话语。

到底谁才是真正手握权柄的人,谁是弃子,已经清清楚楚了。

更何况此番晏钧参与了多少谁又能说的清呢,御史台与他有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林如稷一倒,言官们就是拔了毛的凤凰,还有谁敢出声?

朝堂上,哪有蠢人啊。

他们恨不得现在就抱上晏钧的大腿,帮着他搅风弄雨,再伸出手去接他手指缝里漏下的君恩。

嗡嗡不休的语声里,林如稷孤零零跪在原地,许久,他慢慢地起身,整理服冠,从人群中穿过去。他不看晏钧,也不看仅有的几个围过去的同僚,很慢很稳地走下一级级台阶,身躯渐渐被吞没,直至彻底消失在黑暗里。

……

晏钧出身望族,世家大族或许会有落魄的时候,但只有一点决然不变,那就是极其严苛的礼仪规矩,行立坐卧,一言一笑,是比着模子印出来的,一点儿都错不得。

但此刻,他坐在廊庑的台阶上,靠着冰凉的白玉柱基,身后就是可供休憩的房舍,他却像懒得要命的纨绔子弟,宁愿吹着冷风,也不耐烦起身走上两步,睡进高床软枕里。

夜太深了,整个上京城都熄了灯,远望出去只有一片空茫的黑,和影影幢幢的建筑影子,闹了一场的虎贲卫被调下了山,四处空寂,并无人声。

大约是哪个辅考官怕吵闹,给偏殿入口的月洞门框装上了一对棠木门,看起来怪模怪样的,让人路过都要多瞄两眼。此刻门扇开了条缝,又被人轻轻一推,让出的空间,刚好够一个人进出。

萧璟走进来,又将门扇细细掩好,站在原地看他。

他还穿着那件礼服,那衣裳原先看起来冗繁是因为他太清瘦,等站起身了,便恰到好处衬出萧璟修长的身形,玉带松松地勾出腰线,一点也不拖沓。

“长策哥哥。”

他见晏钧不开口,主动走过来蹲下身,就在台阶之下,他的身旁,仰起脸柔声道,“长策哥哥,怎么不回去睡?”

晏钧垂眸,抬手抚上萧璟的脸颊,他问,“病好了么?”

萧璟睁着那双漂亮的眼瞳,安静地看着他,什么也没有回答。

晏钧并不在意,他仔细地替萧璟挽好颊边碎发,“你长大了,照棠,以后不要再任性了。”

说完这句话,他放开手,就要起身。

萧璟一把握住了他要抽离的手掌。

“你走不了。”

天子的声音在院中响起,少年嗓音清冽如泉,“你若辞官,我不仅要驳,还要发召请书,三道之后发回临清晏氏的祖宅……长子致仕,你觉得晏尚书会怎么想?”

晏钧倏然回头,“……什么?”

“我说,你离不开上京,”萧璟微微地笑起来,“别说致仕,哪怕你要丁忧,我也会下诏夺情……”

话音未落,他被晏钧扬手一掌掴在脸上,整个人向旁歪去。

“萧璟,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晏钧怒极,“你有没有心?”

天子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片刻,他撑着地面跪直了身体,望住身前的中书令。

男人英俊的脸上神情亦痛亦怒,沉静如竹的人被逼到极处,原来也会睫羽湿润,沉和眼瞳蒙上一点水汽,肩背紧得像要崩碎一样。

萧璟又重复,“我说,我不许你走,长策哥哥听得明白吗?”

回答他的是又一个耳光,晏钧气狠了,这一巴掌不曾留力,萧璟被打破了唇角,捂着脸,却愈发笑出来,

“长策哥哥,你真傻。”

“你打了我,走出这座偏殿,要那些虎贲卫看见了怎么办?”

“之前我发热,你闯进殿里逼我拟题,就已经够惹人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