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璟没有余力回答他,他躲在不见光的被褥里,都梁香气仍留在他的身边,香味的主人已然远去。

天子太恐惧了。

以至于失去了寻常的冷静,但凡他留一点神,侧耳听一听,就会发现,晏钧的语气实在是太平淡,太正经了一些。

就像是刻意考量过,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想要遮掩什么遮掩他同样不稳的气息,和掀过三层珠玉帘,仍旧湿漉漉的,沁满细汗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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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像扶云台那次一样,再把我打一顿吗?”

显然,两个人都被这句话勾起了一些回忆,一时间气氛有点尴尬,萧璟先转过身去,随手拿起一件替换的便服套在身上,低头去系衣带,动作生疏加之手指微颤,怎么也打不好那个结。

扶云台之后,萧璟很少再向晏钧示弱, 似乎非常清楚对方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耐心地照拂他,以至于这么一件小事,他都觉得自己在晏钧面前露了怯,有些焦躁地把两根缎带系了拆拆了系,结果越急越系不好,反倒把平整的衣襟揪出一个鼓包。

晏钧叹了口气,走过去接过衣带,解开之后替他拉平衣襟,“内襟不要拉得这么紧,领口会乱……结是这么系的,看懂了吗?”

他松开手,重新解开系带,“自己试试。”

萧璟秾长的眼睫抖个不停,就是不肯看他,伸出手照着他的方法妥帖整齐地系上一个结,末了低声道,“好了。”

晏钧已经从箱匣里拿出腰带,扣在他的腰际,少年的腰线窄得惊人,卡孔拉到最后一格,仍旧只能松松地靠衣服撑住,晏钧低头整理着,忽然就道,“照棠,这些日子打过你,是不是很恨我?”

他说的那样随意,忽略许多许多,最终也只是问,打疼了你,恨我吗。

萧璟眼眶蓦地红了,他转过脸去看窗纱外耀目的日光,许久,嗓音微哑地开口,“长策哥哥。”

“嗯。”

“我能不能不娶妻,不生子?”

晏钧停下手,午后日光盛极,萧璟那么站着,侧脸就隐没在点点碎金里,神色看不分明。

“照棠……”

十五岁开始,萧璟就常常问他这个问题,晏钧答了许多遍,到如今,他仍是只能这么回答,“你是天子。”

萧璟不意外地笑了一下,一点金光调皮地落在他的唇瓣上,继而消失在唇齿间,“是啊,可惜爹爹只有我一个儿子,可惜那年我还太小。”

他看向晏钧,语调突兀地转冷,“那你呢?难道不恨我吗?”

“扶云台我手段使尽,还让你背上嫉贤妒能,揽权专政的骂名,你不心生怨怼吗?你不会意难平吗?”

“为什么还要来见我?为什么还要来这里做这些事?”

萧璟越说越激动,见晏钧不开口,他后退一步,抬手将小桌上的茶盏扫落,扬声道,“中书令!回答朕!”

那一声过于用力,萧璟喊得声音劈了,整个人都在发抖,晏钧上前拉住他,却被他挣得根本按不住,只好把人箍在怀中,狠命掰过萧璟的脸,自己同样咬着牙,“你听好了萧璟!我只说这一次。”

有些人的情感是一泓溪水,透亮清澈,里面沉着多少沙砾,多少碎金,一眼就能看得轻轻楚楚;有人不一样,他是死死扣住的珠蚌,任凭内里的宝贝多么珍罕,不用刀子撬开蚌壳,也绝不会泄露一点出来。

“作为臣子,扶云台那些事,没有人会不寒心,你要问我为什么还在这里,”

他近乎是恶狠狠地,把每个字都嚼碎了再吐出来,“因为我舍不得你,听明白了吗?”

吐尽了,剖白了,也只能言尽于此。含光的珍珠只微微一闪,就被他重新藏起来,萧璟那样聪慧,不可能不懂。

晏钧是这么想的,他很快松开萧璟,努力平静地说,“别再闹了照棠,你是天子,知道外面有多少耳目在看你……”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