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附近并无人烟,没什么光污染,从号舍内抬头望出去,可以看见漆黑夜幕间散落的星子,闪闪发亮。

入夜后贡院大门关闭,未到场的考生皆以迟到论处,不许再进。

秦放鹤竖起耳朵听着,动静不少,毕竟三年一次,估计没多少人舍得缺席。

夜色渐深,各色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打呼的磨牙的说梦话的,甚至还有放屁的拉肚子的呕吐的,无所不包。

秦放鹤睡得并不好。

估计没几个人能睡好。

但因他白日抓紧时间补了觉,次日醒来时,依旧精神。

代表考试开始的号炮响过,考卷和答题用纸便发了下来。

秦放鹤仔细看过,乃是四书两题,论史一则,指定韵的诗一首。

答题用纸有且只有一份,禁止污损,甚至就连修改错字的字数也有规定,超过了就要被判失效,极其考验考生的心理素质和下笔稳定性。

秦放鹤在心里将题目迅速过了遍,一边打着草稿,一边还能替同来的学子们惋惜:光这一道论史的题目,应该就能刷下来不少人。

时下史学以《史记》为主,余者为辅,该题却出自二十四史中的《陈书》,讲的是南朝陈史的故事,本就是其中相对来说比较偏的一本,而取的题目更是刁钻,涉及到冷门的人物,平时多不为人重视。

公里公道地说,这道题属实过偏。

但《陈书》也确实在考试范围之内,选题的篇目又实在不算超纲……

若真要怪,就只能怪考生们掌握知识不够全面。

一般来讲,逢此大考时,考官们多以中庸为主,不大会剑走偏锋,故而单从这一道题目,便可窥见一丝端倪:

此番的主考官恐非老成持重一派。

不一定年轻,但个别行事时难免有些偏激,甚至喜欢挑刺儿、出风头,以此展示自己的权威……

这么想着,秦放鹤就在脑子里把所剩无几的几位主考官候选人又过了遍,基本八九不离十。

确定主考官身份后,一切难题便都迎刃而解了。

四道题目,乍一看,主观、客观各半,但实际上,两道四书题也要扩展做文章,结合前朝故事以论当下。

秀才,举人,看似一线之隔,但考试难度却天差地别:前者只要记性好,多磨几次,总有考中的可能。后者则更侧重深入挖掘考生的个人思考能力,光会背不行,会写文章不行,最要紧的是要让考官看到你做官、为政的能力。

这就是挑读书人和选政治家的区别。

前三道题有字数限制,不得少于五百字,不多于七百字,时间绰绰有余。

秦放鹤先打了腹稿,又反复默念几回,拿不准的地方就用手指蘸水在地上排布过,这才往答题纸上落笔。

来之前,秦放鹤就曾不止一次进行过考试模拟,时间分配烂熟于心,此时动笔就很果断。

午时鼓声响起时,秦放鹤已经顺利写完前两道四书题,无一字更改。

他放下毛笔,活动着因长时间握笔而稍显僵硬的手指,缓慢而悠长地吐了口气。

薄薄几页纸,轻若无物,可它们却偏偏能决定自己的前程,又重若千钧。

明早才能交卷,期间考卷如何保存也是重中之重。

他先将墨迹仔细吹干,然后卷成小筒,表面覆以油纸,用带的一小条细绳悬挂在号舍的房梁上。

如此一来,无论稍后他不慎打翻水罐、炉火甚至是马桶,都不会影响到考试结果。

今天的午饭还不如昨天的,肉丁少得几乎看不见,炖菜也火候过大,烂糊糊的蜷缩着,看一眼便胃口全无。

秦放鹤只拿了热饽饽,自己用带来的蔬菜干、肉干浓浓地熬了一锅蔬菜肉粥,保证基础营养摄入。

下午继续答题,偶尔上个厕所,起来做做拉伸运动。

读书人社会地位高,但其实在考中进士之前,是没什么尊严和隐私可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