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这孩子是生来的刁钻,俨然一个让奶娘技穷的主儿,一日里睡上十个时辰,难得醒着的这两个时辰里就是皇宫的魔兽,像是谁给她贴了法符如今要封印不住了似的,直一个哭裂天穹。

还真的非得陈敛骛来带不可了。

于是自公主降世第一个月里,议政厅就添了一个位置,专放了一个小床,供公主殿下在里面听政。

第一天大臣们谁都不习惯,顶着公主的哭闹和她拼嗓门,一边擦汗一边扯着大不敬的声量与皇帝答对然后他们发现,几句话下来公主不哭了。

座上座下,大臣们和皇帝本人目目相对,才愣了这么一会儿,那边小床又起哭号。

议声再起,哭声转停;议声又停,哭声又起。

为首的崔怀景先一展颜笑出了声,心说“嘿呦,不愧是陈君的种,真新鲜”。

小公主的身世对外宣称是后宫妃子诞下的,妃子位卑且难产而卒,于是交由陈君抚养,这内中实情,只有那天亲眼见到了陈君肚子的崔怀景知道。

“乔卿家,给公主讲讲你的见解。”陈敛骛在龙座上微微一挤眉,把手对着礼部尚书乔不苟一挥。

乔不苟呆怔,而后清了清嗓子,干巴巴地念起手里奏疏来,“古者之赋税于民也,因其所工,不求所……”

“走过去念。”陈敛骛又挥了挥龙袖。

乔不苟挪着步子蹭过去,“……因其所工,不求所拙。农人纳其获,女工效其功。今释其所有……”

半本折子念下来,小床里的长公主睡着了。

陈敛骛手臂搁在扶柄上倾身看着,他也觉得新鲜,半晌点了点头,转头招乔不苟回来,“来吧,接着说。”

自此以后,议政厅的这个位置就算定下了,要是有一天陈敛骛不带着她,那皇宫里就是两百挂鞭齐放,哭嚎喧天。

都说三月认母,陈敛骛这么进进出出带了小崽子三个月,她似乎是认明白了,睁眼的时候见不着陈敛骛就炸,就满宫不得安宁。

“带走!带走!”陈敛骛这日又从议政厅出来,臂弯里是听了半天政事心满意足熟睡的公主,他走回溥哉宫寝殿门口对着奶娘一连声叫着,“赶快趁她睡着把人抱走,朕要去找枕儿了!”

奶娘趋步赶过去,从一脸嫌弃的皇帝手上把小公主接过来,告辞回房。

陈敛骛呼出一口气,皱眉拍了拍衣袖上的口水,才迈步进殿。

三个月来陈执半点不沾婴孩哭闹,养得神闲意静,怀胎里的亏空也补回来了大半。此时见到他的陛下身拢愁云地走进来,陈执笑吟吟张开怀抱。

陈敛骛偎进他怀里,哀声问道:“枕儿你叫我一声,看看我聋了没?”

陈执笑着一手揽住他,一手端过茶盏呷了口茶,“今天也议事议到这么晚?”

“早谈完了,是我拉着崔怀景他们不让走,没有话硬唠,一直把这个炮竹筒子唠睡着才放人。”陈敛骛闷声说道,而后又转头贴着陈执颈皮倾诉,“枕儿,我觉得我真的被这个小狗崽子喊聋了。”

陈执把茶盏放下,拍着陈敛骛的背说道:“陛下,该给公主起个正经名字了。”

这么长时日,陈敛骛这边左一个炮竹筒子右一个小狗崽子地叫,陈执那边也好听不到哪儿去,一说就是小茶壶盖。都三个月了,小孩儿生发得像玉人一样,头上硕大的胎记渐渐褪去,眉眼也舒朗如水,按礼制皇子三月起名,他们的孩子既然真的要承印,那就一切按皇子制来。

女儿承继这件事,陈敛骛说之前陈执从未想过,可陈敛骛的意思定下来坚笃不移了,陈执就觉得他闺女也能行。

陈执是从草莽行伍里打上王位的,他知道所谓的贵庶之分男女之别,从来是掌权者伐异之辞,权在王孙手里,就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权在男人手里,就是三从四德相夫教子。

在宜县睡马厩的时候他敢喊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那他的闺女也能把九五至尊改成六五至尊,稳稳当当地收取六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