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我身边但是醒来之后,他们不在了,只剩我一个人,又变成另外一种可怕。从三、四点钟就等着天亮,夜晚真的好漫长啊,星如。”
“心理医生说,我要克服恐惧,我要正视、接纳我心里关于他们的所有感情不论是害怕,憎恨,苦涩,还是爱可实际上,我跟他们之间,唯独不能分辨的就是感情。”
“这些年我不能说不恨,否则我也不会主动投向纪委。但是,除了恨之外,难道没有一丝丝其他的感触?自欺欺人,我也做不到。”
左思仪微斜了身,叹气,“星如,他们的确对我很坏;可是,除了他们,难道我的父母对我就不坏吗?”身体和青春用来抵债,被父母亲手贩卖的女儿,是她最难以坦言的隐秘。但在奉星如面前,她可以不必羞于启齿。
同样身为人妻的艰难,曲折困顿的处境、生死之谊已经将他们拉得无限亲近可以说,他们是心灵上最忠诚、最坦诚,彼此裸露相见的盟友。“他们甚至比我的至亲还更保护我我的父亲可以为了还不上的债把我卖了,哥哥也只对我的困境视而不见。母亲?母亲只一味懦弱谦卑,她连自保都顾不及,哪里有胆量保下她金贵又卑贱的女儿。也好在这女儿还能卖点钱,否则她过了半辈子好吃好喝的太太生活,眨眼间天翻地转,衣食无靠,就要成人家的笑柄了。”
“说出来也许很古怪,也愚蠢,可是我一面害怕他们,一面又感觉很安全,没有更安全的地方了。在那个家里,他们用暴力、控制、囚禁和扼杀自由给我造了一个真空温房。然而也正是有他们这座有点恐怖的温房,我其实还过了几年万事无忧的平和日子。如果不是陪他们应酬,我甚至可以主动拘禁我自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本来也不想再踏出去。”
“自我麻痹也好,哄骗自己也好,但的确有他们在的时候,没有人会打我的主意,没有人会不怀好意地接近我,对我有财或色上面的企图在认识他们之前,我吃了很多这两样上的亏。连爸妈都不敢再跟我多说两句话真的,这种可以喘口气、不需要时时提心吊胆的生活,是他们给我浇筑的。光是他们兄弟的恶名,就足够吓退好些人;再有不死心的,他们也会在算计的风声飘到我这里之前就解决掉,同时不让我闻到一丝一毫血腥味。”
“更不用说,习惯也是很可怕的”
左思仪低下头,摸了摸茶杯边沿,“习惯了晚上有人哄你睡着,习惯了下雨的时候身边立刻撑开的伞,习惯了留在衣服上的味道,习惯了春天的虫草秋天的燕窝,习惯了体温很暖的拥抱所有的痕迹一夜之间烟消云散了,不会令人高兴的,只会叫你无所适从。”她目光投来,盈盈地,凝着细涩的哀伤。这股哀伤的力量钉住了奉星如的呼吸,他也感到胸腔里一阵阵不由控制的失重下落。
左思仪脸色是平静的,她甚至能够轻声向奉星如发问:“你看,比起我的父母,韦世济是不是很体贴?韦其美也不完全只有凶恶,对吧?”
她咽下一口茶水,终于是触及了避无可避的问题:“事发以后,其实很多人都想联系我二哥哥帮我都挡掉了,但总有人在等,在看,在盘算我的父母也打过电话。当然,他们还想找上门,”左思仪又笑了一笑,但那是有点荒唐和嘲讽的意味,“他们怎么可能找得到我?兰冈他不会允许的。”
“星如,”左思仪看着奉星如说,口吻有着金戈利刃的质地,“我不会找其他人,也不会再结婚了。我父母兄弟能把我卖一次,自然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他们别做梦。我在这里,二哥很用心,房子、安保,他们只知道我还活着。就算哪天他们找到这里,子女父母一场,我跟他们,也是尽头了。”
奉星如将她的话收在心里,揣摩之后,隐约听出些别的含义:“但我听你的意思,他们还有余地?”
左思仪再次叹气。她忍不住起身,走到窗边眺望,这套房子就在城市中央,商区的繁华日夜不息,此刻日光盛大,静谧的纱帘之外便是滚滚红尘喧嚣不休。
“不是我给他们兄弟留余地,而是世事人心逼着我,容不得我挑拣,更没法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