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亲自给大哥二哥迎进院门,带着董北山来到老仙家面前,替大哥深鞠了一躬:“老仙家,今天是我大哥问事,这是八字。”递上一张黄纸,上面蘸朱砂写了年庚填了姓名。董北山也低头合掌行了礼。
老黄二嫂年岁远不像个六十的人。如今人都会保养,六十岁的人看上去也像四五十的,可老黄二嫂却显得格外老迈。她的辫子老气而无力地搭在胸前,眼皮松松垂着,披了件棉袄在炕上盘腿朝南坐,侧面墙上供着神龛。屋里异香阵阵,董北山提起鼻子一闻能辨出来有烧的檀香,女人擦头发的桂花油甜,还有烟丝火烤的味道。
旁边一个男的大概是帮兵,他接过八字给老黄二嫂念了,又压在神龛底下。
屋里帐帷不少,还点着几根香和蜡烛。傅煜然默不作声打量,心里想到,如果消防来查的话这关铁定是过不去。坐在炕上的老黄二嫂披下花白长发,摇着头身子向后仰去,屋里人听不清她嘴里嘟囔得是什么符咒。她跟着帮兵的鼓声翻着白眼,抖得像是发了羊癫疯一般,过几十秒又猛地低头塌腰,一头蓬松如枯草的斑白长发遮在脸前。她颇有韵律地拍着腿,此时的她已经不是老黄二嫂,而是他们请来的黄二仙了。
旁边帮兵恭恭敬敬站在炕沿底下,一手持边缘磨得黝黑发亮的八角鼓,一手熟练地叩起来鼓面,弯着腰,那腰上系的带子几乎垂到了地上。
“二仙打马下山峰,叫声仙童你是听,小小婴儿未下生,她爹娘,一场竹篮打水怀抱空”
董北山听得这句,眼皮一跳,仍然双手合十,低头不动。
“...她爹前来为问卦,问一问,这小闺女投胎转世转到哪儿,下一世,父女有情是无情,有情啥时再回转,无情何处再相逢。老仙儿你,大发慈悲显神灵,大发慈悲显神灵...”
黄二仙掐着嗓子,白眼翻飞,眼球抖动:“奈何桥前挂引铃,儿女债来还不清。投胎转世她太小,脱胎人形她不成。变个禾苗长一搾,扎在田里碧莹莹,扎在路旁笑迎风,这一世,咱们父女缘分浅,下一世,等我托生再报我爹娘对我这一份恩情...”
董北山倏忽间喉间酸涩,直顺着鼻腔酸进了眼眶。
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这所有看似神秘的奇诡异术都不能动摇他。但他仍然不可避免地发起抖,为他变成禾苗的女儿。
因为他并没有对仙师说过他为孩子取得那个名字,爱女董珈禾,禾苗的禾。
半年已经过去了,一切看似都恢复正常。可在某些深夜,某一场新雪后清冷的夜,他一个人站在落地窗前,手里摩挲着为女儿寻来做生肖的玉料,还是想知道,他与你的孩子现在怎么样。尽管这世间只有他一人记得刻在极乐寺牌位上受香火供奉不尽的小小三个字。
董北山这一世什么都有了,享不尽的富贵荣华,人世间的赫赫权柄,而为此需要付出的磨难,十中八九他已尝尽。现在人到中年,他只求这个女儿茁壮平安,像水田里的一株小苗,他会替她挡去一切灾厄风霜,他会给把一切现成的世界捧在她眼前,只要她平安成长,董北山就什么都不牵挂了。
可是偏偏连这个最朴素的愿望也是镜花水月的空想。
“小小禾苗功德轻,要想转世还得修行。今日一别保佑二老多福寿,家里头,大仓满来小仓平,话言话语说到这儿,帮兵牵来马缰绳,仙童看罢了事我要打马回山峰...”
唱完了,老黄二嫂往身后的垫子上倒去,那一缕神魂仙魄仿佛也适时从她身体里抽去了,旁边的子孙上来扶她喝水,她才慢慢清明起来。帮兵将那张写了八字的黄纸放在火上化了,微笑着上前:“老板在我们这儿烧一柱香吗,黄大仙儿保佑,心想事成...”
董北山摆摆手,来时夕阳微斜,现在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他在冰雪凛冽的屋外抽了根烟,傅煜然抽了一沓红票子塞给帮兵。几人上了车去了另一处农家乐,进屋时鱼锅排骨蘸酱菜都在桌上码齐了,烧刀子备下了五壶。
一口接一口,喝下了许多的酒,他已有很久没有这么畅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