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无比熟悉,是反复出现在噩梦中的,所有恐惧的开端。
心跳漏了好几拍,宴江猛地睁开了双眼,就看见五步远之外,果真伫立着那具恐怖僵硬的无头男尸,持着锣,身体正正面对床的方向。
顿了好几个呼吸的时间,恐惧才传递到四肢去,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卷着被子往反方向躲。
像鬼王一直在眼前的,反而他现在已经不是很怕了。但这男尸血淋淋的断颈不同,男尸伴随着的记忆,是宴江曾以为看见了生的希望,却再度被打入绝望的困境,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但其实,这无头男尸并非厉鬼,反而是时崤的左右手,名为康沅。
康沅还活着的时候,原是前前朝的忠烈文臣。因为死于被昏君杀头,故而死后鬼魂也一直维持着头身分离的状态。
原本头倒是在的,后来他嫌那头时不时就要滚落,实在累赘,左右也不影响行动,干脆就不带了,寻了一柄鬼锣代替他说话。鬼府事变那一夜,正是他将重伤的鬼王护送到人间来的。
今夜月圆,康沅趁着鬼门大开的时机,躲过假鬼主圭风的监视偷溜到人间来,给真正的鬼府之王汇报这一月来的情况。
正说着呢,就被人类一声惨叫打断,主仆俩人都愣了一下,时崤回头一看,就见方才还好好睡着的书生整个人都缩到了墙角,将自己牢牢裹在被子中,嘴里发出嗬嗬的抽泣声。
康沅也「看」见了,思考了一下,迟疑地敲了敲锣:“您的人类仆从好像是在怕我。”
宴江听不懂,还以为是索命的警告,锣声一下下敲在他脆弱的神经上,好像要把他脆弱的魂都给敲散了。
时崤本没有什么兴趣打算理睬。
正打算转回头与康沅继续说事,眼角却瞄见宴江的魂魄随着情绪激动而变得越发不稳,那本就不多的魂气又被抖散掉一点。
一想到精心养出来的食物就这么糟蹋了,未免觉得可惜,便顺势坐到床边上,伸手拍了拍被子:“本座的属下,你那么怕做什么?”
同时驱动埋在人类体内的鬼气,准备直接将他弄晕。
只是还没来得及,下一瞬间,人类已经裹着被子一头撞到他的身上,他伸手阻住差点滚下床榻的身体,姿势就变得有点像是拥抱。
低头看去,人类已是有点神志不清了,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酒醉未醒,抓到一个实物,便不管不顾地紧紧攥住抱住。
他好像压根不知道自己抱的是鬼王。仅仅只是人类恐惧时的本能,想将自己躲进什么里头,好从总汲取到些安全感。
时崤一时无言。
平日里见到他恨不得躲到墙角去的懦弱书生,此刻居然一手紧紧攀着他的肩头,一手攥紧他的衣袖,将泪湿的脸埋进他的胸前,真真是一个奇观。换了别的谁,哪怕是时崤在鬼府从小养大的那只三头犬,都是不敢与鬼王如此亲密的。
康沅默默在心里训斥人类的胆大包天。
却见自己铁血无情的主上,堂堂鬼府之王,低头嗅了嗅人类身上的味道后,就这么放任对方扒在自己身上。
得亏他今日没有带着自己的头出门,否则此时表情怕是怪异得很。
被这一打断,主仆俩也没有再聊下去的想法了,匆匆交流过剩下的事情后,康沅拎着那面罪魁祸首的小铜锣,无声无息地化作一团黑雾,消失在草屋里。
时崤这才放开方才捂住人类耳朵的手。低头又嗅了嗅,还好,剩下的九分魂气好歹还是保住了。
但因着魂魄不太稳的缘故,今日书生身上香气格外的浓烈,环绕在两人周身,迟迟没有散去。
时崤深吸了好几口,觉得鬼气又隐隐躁动起来了,干脆从自己胸前挖出书生泪湿的脸,强行勾着他抬起头来。
倒是还行,泪痕在白净的脸上也不丑,没有头一次见那么狼狈,鼻尖和眼尾红得厉害,比起以往的唯唯诺诺的不起眼,多了一丝灵动的艳色。
鬼是不受人间道德条律约束的。
时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