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不是他害怕,就能埋头逃避得了的。

比如……时崤的爱意。

浮泽将自己合衣浸入清池当中,感受带了淡淡仙力的天池之水环绕在身体四周缓缓流动。就好像自己还是那条初生的大江,无形、无识,无忧也无虑。

抛去种种主观因素,他并不怀疑时崤对自己的渴望与情意。

那些藏在强势之下的怜惜,那些步步退让的包容,以及不自觉中流露出来的温柔与沉迷,都千真万确作不了假。

傲气如时崤,也不屑于作假。

浮泽只是恐慌。

彼时的时崤,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才敢对着一个半疯半傻的无用人类,许下那般郑重的誓言,甚至不惜以鬼府之王的重要命门为证。

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孤身从鬼府来到仙界,对着身份逆转后的他屈膝下跪,低头称臣。

浮泽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怕什么,分明时崤从未对他施加实质性的伤害,分明归位的自己手握足以抗衡的仙力。

他的恐惧大部分继承于凡身,却又好像在哪里有稍微不同。

大抵……是曾经的无助与不安太过刻骨,才至于烙进了魂体里吧。

水流拂过浮泽的眼皮,他的睫毛颤了颤,在水底下,蜷缩着抱住了自己。

……

天牢,承德仙君眼神发愣,不知已经在此地呆站了多久。

鬼使神差地,自审判结束,他几乎每天都会来看看被暂时押禁在此的战犯。

隔着道道淡金色栏杆,里头圭风的身影无处遁形,蓬头垢面、身形枯槁,仅剩的一点鬼气被仙界金光压制得不敢冒头,看不出一丝昔日搅乱人间秩序的疯狂。

若知是如此下场,一开始,他还敢在鬼府制造内乱,又一手指挥夺位之争蔓延到人间吗?

承德制止不住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去想。

如果一开始就没有那些事端,浮泽就不会下界。那么,他与浮泽之间,是不是,尚还能维持几分亲密?

时光回溯,救得了人类,却救不了他,也救不了浮泽。

承德无法仇恨,只能将怨气对准这个罪大恶极之战犯、三界所不容的魔头。

只有在这天牢门前站着,看看圭风神志不清的模样,他才能勉强抑制住自己往清池居跑的冲动。

可是看着看着,仍会无法控制地失神,去想那人温和、淡然的模样。

不知就这么站了多久,忽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慢悠悠的,不加掩饰。

承德骤然回神,脸上悲伤还未完全收敛,转身,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地,便与鬼王时崤正正对上。

情敌见情敌,本该分外眼红,对方却是何等的……悠然自得,意气风发。

承德心中更是苦上一分,好在面上迅速调整,微微点头,对时崤行了一个平级礼,“巧遇鬼王。”

礼貌中,带着疏离与生硬。

“承德仙君。”时崤浑不在意,反而勾起一抹微笑,也回了一个简单的礼,“算来数次见面,还从未有机会能与仙君单独交谈,未想今日会在此相遇。”

他说得意味深长。

“倒不可不谓之天意注定了。”

四十五

【“浮泽与我尚有婚约在身,鬼王如此贸然前去,怕是多有不便。”】

闻言,承德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硬。但再看去,那鬼王脸上的笑却又挑不出任何的不对劲,就连威压都收敛得一干二净,一副人畜无害的平和。

他暗中掐了掐自己的手心,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不知鬼王仍在仙界,本该上门拜访,是小仙失礼。”

客套中,悄无声息地藏下几分若有所指。

却偏生,对方竟是厚着脸皮受了他的客套,点点头,做出大度的模样:“无妨。”

时崤顺势而下,笑得开怀:“原是我叨扰。”

承德的话外之意,他这堂堂鬼主又怎么可能会听不出来?不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