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留下来,岂不意味着自己要在最挂念的人面前剖开那些连自己都不愿面对的不堪?小孩还不懂世事,只有最简单的认知,他会不会失望于他的师兄不再与他一样是个“男子汉”,甚至于拒绝相认?
厉钦怕极了在小师弟脸上看见那种不屑又嘲讽的眼神。
但这是他的小师弟啊……
心中的天平慢慢往第一个选择倾斜,又在某一时刻突然回升。
与外面那些人是不一样的,小师弟是清醒而独立的,他有自己的一套想法。
他一定……不会嫌弃自己是个阉人。
只是一个瞬间,无数想法已经电光石火般闪过,就在柯景寅马上就要迈开步子的那一刻,厉钦终于鼓足勇气拉住了他的手。
师弟的手还是小小的,比起记忆中,却已经有了薄薄的剑茧,想来这三年间一直有在好好习武,并未松懈。
“怎么了?”小孩回头,不解地问。
来之不易的坚定让奄奄一息躯体爆发出了生命力,死气沉沉的眉眼中间也突然生出一抹倔强,厉钦一只手拉着小孩,另一只手伸进怀中掏了掏,片刻后摸出了什么东西,握紧在手心,直直地朝他伸过去。
带着十足的郑重,带着激动的颤抖,五指用力绷紧,在小孩面前缓缓打开。
露出一只小小的,做工有些粗糙,穿着细细红绳的玉貔貅。
厉钦大气不敢喘,用一种紧张又期盼的目光死死盯着对方,眼皮一眨不眨,怕动了,就会泄露出那酸涩的不安来。
他不知道他脸上不自觉带上的祈求有多么卑微可怜。
只知道小孩果然玉貔貅被吸引住了。
小景,师兄回来找你了。
想说点什么,却一时发不出任何声音来,过于汹涌的情感封住了他的喉咙,一时不察,主场就被年幼的判官重新夺了回去。
“不用谢礼,虽然你我素不相识,但师父说,习武之人要有侠义之心,帮助你是应该的。”
小孩板起一副不容拒绝的表情,客气而礼貌将他的手推了回来,甚至贴心地一根根掰回修长的手指,帮厉钦重新握紧玉件。
“素不相识……?”厉钦不可置信地喃喃重复。
短短四个音节,只是从嘴里转一圈再吐出来,就已经将他的舌头扎了数百个孔,血肉横糊。
小孩没有听到。
他一说罢,就已经迅速转身,朝师父的屋头跑去了。
留下一脸僵硬的厉饮,目送那渐行渐远的背影,手还愣愣地举着,良久,直到再也看不见,才骤然卸力,砸回草地发出一声闷响。
他突然觉得此刻的自己就是一只溺在泥潭中的落水狗。
好不容易挣扎着露出一颗头向岸边的人求救,却被一竿子按回了泥水中去,他在拼尽全力地求生,岸边人却在哈哈大笑着看他狼狈的表演,以他的绝望为乐。
怎么可能呢?柯景寅怎么会认不出呢?
人会长大,会变化,可是玉不会啊。
除非,不是认不出来……
只是不想认……
是因为他如今成了太监,还是因为他不够强大?
视野蒙上了一层血雾,厉钦擦了又擦,入目还是一片猩红。
再怎么成熟,他都只有十六岁,消瘦的双肩还扛不起一个这么沉重的人生,所以当发现自己背后压根没有依靠、手中筹码已然化作泡影的时候,也会迷茫,也会慌张。
眼神失去了焦点,空洞地散在晴空中,眼球渐渐酸涩到发痛,却没有泪,依然干燥一片。
也不知如此在原地待了多久。
直到某一刻,微风徐徐拂过,给高热的面庞带来一点清凉,才突然回过神来,恍惚发现小孩就这么一去不复返了。
暗卫营是官中最偏僻的一处地方,四周静悄悄的,连一只鸟儿都没有。
厉钦也有点想嘲笑自己,笑自己竟是戏台上最滑稽的丑角。
不过最终还是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