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许是奢求得太多,让命运终于回过了神吧。

当接到消息匆匆回到自己府上的时候,前厅里头的景象顿时便让他目眦欲裂。

那个自己捧在心上珍视、连靠近一步都要深思熟虑的人,在自己的地方,穿着自已专门请裁缝为他量身定做的新衣服,双膝跪在苍翊偃脚边,靠着苍翊偃的膝盖,满脸温顺与臣服。

那一瞬间仿佛穿越了时空,眼前画面渐渐与除夕夜的场景重叠,屋里头是主仆情深,屋外头是无关的擅闯者。

就好像……这半年的相处没有发生过,他所有小心翼翼的努力付出的所有真心,都是笑话一场。

他拼尽全力地演着他的独角戏,而柯景寅作为唯一的观众,从头到尾都没有在看、在听。

可是明明叫柯景寅试药毁掉身体的是苍翊偃,一脚踹开柯景寅的是苍翊偃,在朝堂上连连败北的也还是苍翊偃。

为什么柯景寅还是再一次选择了苍翊偃?

凭什么?凭什么!

分明苍翊偃没有一处比得上自己,对方也就比自己多了个……

厉钦好似突然才想起来某个事实。

自己是个如假包换的太监,不光彩的、上不了台面的太监。

就因为十六岁那年挨的那两刀,从此他活该被唾弃、被鄙夷、被作践,乃至于这辈子唯一一份柔软,也要被心上人亲手剜出来,扔到地上随意踩踏。

是这样吗?

柯景寅,你也是那般嫌弃我的吗?

心脏突然跳得快极了,是被镇压的凶兽嘶吼着挣脱牢笼,理智逐渐崩塌瓦解,有一个厉钦死去,又有一个厉钦活过来。

既然如此,那就放纵吧。

如果光不愿意照到他的身上,那就把人间都拖进黑暗中来作陪。

于是放任心魔暂且接手了躯体,替他面对这血淋淋的现实。

等到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柯最寅已经在自己怀中昏睡过去了,披头散发,赤身裸体,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浑身布满乱七八糟的痕迹。而脚腕上,则像畜生一样拴着铁链。

青年睡得不太安慰,眉头还微微皱着,佝偻着脊背缩成一团,大腿时不时不受控地抽搐几下,好似被欺负狠了的幼犬,可爱,又招人可怜。

厉钦愣愣地看了他许久,才低下头,轻柔舔干他脸上的泪水。

一边恨他,一边还是止不住地心疼他。

尤其是在对方无意识地往自己怀里钻得更深的时候,心更是软得一塌糊涂。

他投降了。

他注定是一个失败的将士,永远无法对这个人竖起守卫的盾,只能任他用长矛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戳穿,直至死去。

柯景寅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他现在还没有发现自己嗜睡的异常,若是发现了,他当如何自处?回头是岸?还是继续朝着顺王飞蛾扑火?

厉钦有点累了。

他不想再去思考这个问题,不想再垂死挣扎。

懦弱地向命运低了头。

又一次在柯景寅面前披上了恶人的皮,这次不是扭捏,而是真的决心把他推远,背地里却开始为他的未来铺路。

但他也是个人,他也会痛,会伤心。

那日暴雨前所未有地大,大到将许多年前草草埋'下的生父之墓也冲塌开来。厉钦到的时候,那泥泞的土堆中已经露出一堆破草席裹着的白骨,碑也倒了,当年以羞辱意味刻上的“太监之父”几个大字,在雨水的冲刷下红得刺眼。

厉钦从伞下伸出脚尖,伸到那浅坑中随意拨了拨,力气不算大,白骨却轻而易举地断成了两截。

真是讽刺。

从前那个让人又怕又恨的男人,那个一手持着扫帚就能将自己这个庶子打得半死的男人,原来也不过如此。

死的时候毫无尊严就算了,就连一场雨都能轻易将他的遗骸扒出来,让他落得个尸骨无存。

早知如此,你会后悔当年的所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