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只手撑在车窗上,正值壮年的父亲,背脊是端正而挺直的。
她还拍过他戴着太阳眼镜靠在车门边上抽烟的样子,在按快门的瞬间,家山发觉她在拍,就回过头来一笑,结果焦距没有对准,五官成了模糊的一团。
有一回,他们恰好路过复旦大学,家山特意停了车,拿了相机在大门口替嘉宁拍了一张照片,有些自豪地告诉她:“这是你姆妈曾上过学的地方。”
嘉宁立刻说:“爸爸拍一张。”家山只好站了过去,对着来来往往的人,显得有些拘束似的,手脚都伸展不开来,笑得很羞涩。
这两张照片后来洗了出来,虹嫣一看就说:“家山拍得没有囡囡好。”
隔了会儿,她又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说:“门头好像还是老样子。”
这年夏天,热带风暴水上乐园“一天玩不够”的广告词在电视机里轮番轰炸,深入人心,终于他们一家三口也特意寻了一天去玩,吃过中饭,拎了游泳圈游泳衣拖鞋,家山开车,虹嫣带着嘉宁坐在后座,嘉宁还是拿着她的照相机,被兴奋和期待的心情驱使,还没到目的地就拍掉半卷胶卷,她拍了放在塑料袋里的小花游泳衣和鸭子救生圈,爸爸递来矿泉水的手,姆妈穿着凉鞋的交叠在一起的脚,隔着一层暗色车窗的湛蓝天空,甚至就连反光镜里反射出来的太阳光和花砖地面上的雪糕包装纸都没放过。
这些照片大多数都没有冲印出来,很久很久以后,嘉宁无意间翻出这只旧相机,心血来潮把里头的胶卷冲印出来,那股尘封在记忆里的,世纪末的夏天独有的味道一下子扑面而来。
第21章
嘉宁第一次吃肯德基,也是在跟着爸爸一起出车的这年夏天。
某天下午两三点钟的光景,他们路过东风饭店门口的那家肯德基,嘉宁趴在车窗上好奇地看着排队的人群,家山就停了车笑着说:“走吧,吃炸鸡去。”
要了原味鸡,薯条和菜丝沙拉,店堂里人挤人,空气里弥漫着油炸食物温馨的香气,父女两个坐在小小的方桌前面,一抬头能从墙壁上贴着的长镜子里望见自己吃得油漉漉的嘴,嘉宁觉得每样东西都好吃,但最开心的是她还拿到了一只小房子形状的储蓄罐,把硬币投进去还会唱歌。
他们专程打包了一份带回去给虹嫣和党爱珍,结果炸鸡因为冷掉口感变差,虹嫣尝过,只说了一句:“还可以。”党爱珍却突发奇想地把炸鸡放到电饭煲上去蒸,蒸过半个多钟头,那层面衣变得湿哒哒烂糟糟,越发难下咽,她于是撇撇嘴说:“这种东西本身就没吃头,下次别买了。”
隔了几日,父女俩又从新开的超市里买回来一块橘红色的三文鱼肉,一片一片切好摆出来,煞是好看,说可以直接生吃。
虹嫣尝了一口,倒是不腥气,但也没有其他味道,滑腻腻软趴趴的,像生吞了一块肥肉,吃不大惯。
第二天,虹嫣特意带着嘉宁又去了一趟超市,买了鲜酱油和辣根回来,想配着再吃吃看,谁知道剩的大半块三文鱼被党爱珍像对炸鸡一样,又放到电饭煲上蒸熟了,她用筷子一下一下地戳着灰白色的鱼肉,边皱眉边往嘴里送。
这时候,他们才发现,党爱珍好像一下子老了下来,追根溯源,其实从滕华良去世的那一年就开始了,好像没有任何过渡就进入了老年期,身上原本就执拗的部分被无限放大。
她烧菜喜欢胡乱搭配,胡萝卜和芹菜叶子炒在一起,又把生菜和番茄混在一起烧汤,还有异乎寻常的省俭,剩的红烧鱼不舍得倒掉,和第二天的红烧鸡混在一起加热,剩的茭白肉丝又和青菜并在了一起,最极端的一次是在晚饭的番茄蛋汤里吃出中午的韭菜炒鸡蛋,党爱珍只是若无其事地说:“反正都有蛋。”
她用洗衣机也经常性忘记有没有加洗衣粉,明明已经加过了,却总觉得忘记加了,就又去加,有一次,她半个小时里去加了三次洗衣粉,足足洗了五遍才把衣服上的泡沫漂干净。
这年国庆节,党爱珍到邻居家搓麻将,搓到兴头在凳子上连坐五六个小时,中途想上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