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浔用只有安年能看见的动作微不可察地摇摇头，拿起售货员扔在柜台上的钱转身离去。

“梁浔！”安年跟在后面，急切道，“你怎么不说呢！”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售货员，这次清晰地瞧见她神色中的鄙夷与不屑。顿时恍然大悟，心中既气愤又酸涩，“她故意欺负你，是不是？”

怪不得梁浔不想卖鸡蛋，原来不是不愿意卖鸡蛋换钱，而是售货员看准了他成分不好，明摆着欺负他，让他吃亏。梁浔憋着一股气，宁愿自己和爷爷吃了，也不愿意来。

梁浔没吭声，直到走到没人的地方，才低声说：“我以前来过。”

青山村也叫青山生产大队，往上一级就是安平公社，也就是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县城，下面一共有六个村。

五十年代土地改革的时候，安平县城被拉出来分田产挨批斗的地主富农很多，但是像梁家这样家大业大、格外富有的豪绅，只此一个，因此特别出名。

这些年来批斗的次数没有五十次也有三十次了，游街、挨打……梁家人全都经历过，六二年梁浔出生，可以说是在众人瞩目之下降生的。

那些白眼与恶意，像闻到腥味的蚊蝇，通通奔向这个什么都还没有经历过的婴孩，在他白纸一般的世界里打上烙印地主家的狗崽子。

他那时尚且还没有名字，却已经有了身份。

梁浔也真如野狗一般长大，他阴郁、冷漠，骨子里暗藏凶狠。他将每一个仇人都记在心里，收敛爪牙等待机会，给他们致命一击。

两人回到家的时候，太阳都快落山了，梁济生在院门口张望，见到梁浔才松了口气，“你这孩子，怎么才回来！”

观察到梁济生脸上的担忧和焦急有些不正常，梁浔神色一动，但什么都没问，只说：“我去镇上把鸡蛋卖了。”

梁济生看到梁浔背后的筐，“换钱了？”

浔哥儿不是会乱花钱的孩子，他既然把鸡蛋卖了钱，肯定是有必要的用处。梁济生殷切地看着梁浔，“浔哥儿，你是不是？”

梁浔说：“我想上学。”

“上学！好啊！”梁济生很激动，嗓门不由得提高，又迅速降下来，“跟爷爷进屋说。”

不知道祖孙俩要说什么秘密，安年就没有跟进去，而是径直回了梁浔的房间。他的心情还有点低落，一想到梁浔受到的那些不公平待遇，他就觉得难过。

这次是他看见了，那还有他没看见的呢，这些年里，梁浔到底要遭受多少冷遇和欺凌，才能在面对不公时，那样习以为常，波澜不惊。

安年心疼得不行，本来梁浔就是他最喜欢最意难平的角色，如今几次穿越相处下来，梁浔在他心中已经不再是单调平板的纸片人，而是一个有血有肉，身世和经历都惨得让人心疼的小孩。

他把梁浔当成弟弟，怎么忍心看他受委屈。可是他又能做些什么呢？他无法现型，无法和别人交流，梁浔受欺负他也无法替他出头，唯一能做的，好像就是从后世带来一些吃的用的，碍于背包的容量，又带不了太多。

什么都帮不了，安年垂着头，自责又憋闷。

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背包，翻着里面的东西，吃的还剩很多，他一样一样整齐地摆进柜子里，衣服和生活用品也叠好了放进去，顺便把柜子里凌乱的衣物一并整理好了。

然后开始四处打量，整理梁浔的床，叠被子，收拾房间……

这是安年的小习惯，他心烦的时候就喜欢让自己忙起来，做家务、打扫房间、做饭，总之不给自己时间去胡思乱想。

然而他还没忙起来，梁浔就回来了。

“安安，你在干什么？”梁浔急步上前，抢过安年手上的抹布，“不用你干这些。”

安年撇了撇嘴，坐回床上，摸出一盒牛奶，“喝吧。”

梁浔已经习惯了安年随时随地投喂牛奶，面无表情地接过来，坐在安年身边喝，咕嘟几口就喝完一盒。

“你爷爷同意你上学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