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澈读完后,静静地望着罗文玉。眼前这个看似落魄的女人,背后必然还有薛琰、薛芹父子死前的谋划。他们猜度着皇室、汉中王氏和陆家的心意,并且冷静地计算着投靠每个人所带来的后果,最终用一父一子的性命,甚至刚出生的婴孩的性命做一次赌注。这是一枚血肉铸成的筹码,亦是斩向敌人的刀剑。
“薛芹断腕立誓,痛弃奸孽,昭雪冤情,更能以命护父。”元澈顿了顿道,“此情此节,不辱世祚门楣,待你家儿郎救出,足以依此立于当世。”
罗文玉闻言,这才千恩万谢,感激涕零地频频叩首。
待罗文玉退下去之后,元澈对一旁的柳匡如无奈一笑:“你们这些世族子弟啊……”
没有什么不可以做赌注,此次薛家甚至不惜为宿仇陆家洗刷弑君之名,甚至不惜一个婴儿的性命,不过是为了他们所推崇的那个世祚。或许人总是复杂的,元澈曾一度认为母爱是不可逾越的,但今时今日,他也看到了一个母亲身为世家的那一丝凉薄。
大魏有立子杀母的古制,大魏历史上有多少个太子,就有多少个母亲深受其害。而且还有更多的母亲亲手扼杀了自己腹中的胎儿,甚至将幼年的皇子扼杀在摇篮里。而他的祖先,不过是因为母亲贺兰氏以一己之力光复代国,联合诸部。他的祖先以儿子的身份领受了母亲一生的爱护,也以君王的身份领受了戚族权力的越位。
元澈望着书案上的那枚玉玺。权力的游戏里,每个人都会根据自己一生的经历去制定决策,理解未来。他很难评判他的祖先一个廓清北境的代国遗孤是一个合格的执政者,但他知道,他祖先制定立子杀母的政策、他想要废除立子杀母的政策、甚至昭昭想要实现权力归一的愿望,无一不是用一生的政治资产,来治愈那个充满悲伤与黑暗的过往。
司隶校尉的中军营垒中,王叡正怀抱着一个小小婴儿来回踱步。军营里显然没有侍婢与乳母,身为全军统帅的王叡,这辈子也想不到自己要操持这样的事情。龙涎香温雅柔和,甘美惑人,而月白色如水的绸缎布料,无疑是全军最温软之所在。
“慢点说,轻点说。”王叡嘱咐着前来汇报事情始末的一名军官。
“是。”那名军官果然压低了声音,道,“除薛芹之妻罗氏与其子外,薛家男女老少俱已遇害。小薛公久病之躯,身上有多处被殴打的伤痕。据说薛芹临死前仍护在父亲身前,只是末将到达时,其尸身……其尸身已被劈砍得无从辨认了。如今涉乱的三辅乡人和
乱民都已被拘押起来,如何处置,还请司隶校尉定夺。”
饶是军官压低了声音,但那副粗嗓子还是令婴孩睁开了双眼。昳丽的凤目与清澈的双眸对视着,王叡淡淡一笑:“小薛公既不能早预祸福,又何须怜惜怀抱中物。”这既是叹人,也是自叹。有时,他真的宁愿父亲少顾虑世祚一些,少顾虑他这个世子一些。
“既然涉事人等俱已押解,出事地点也在雍州,那此事便交移州府处理吧。”王叡仍旧决断如流,然而此时怀里却传来一阵酸臭的异味。
王叡面无表情地看向自己已被小儿泄物染满的大袖,闭上眼睛,不愿意与婴孩计较失了气度,却仍强压着心里的愠怒,补充了另外一个命令:“去找一个乳母来……务必……现在……”
三辅乡民与乱民暴动一事被王叡彻彻底底捅到了州府那里,看似是要让陆昭公正裁决,但也无疑将陆昭置于一个两难的境地。涉事双方都有罪责,但如果陆昭处罚了三辅乡民,自然也会遭到不满,对于现在已经官司缠身的她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陆昭囚居在署衙中,看着郡县针对此事送来的卷宗,也只能硬接了这一招。因此在给元澈上书时写道:“三辅京畿动荡频生,乡斗兵祸接踵而继,世族寒庶俱受其扰,闾里乡间俱遭涂炭。臣忝居一州方伯之位,值此民生不安之时,因困居一隅而无法尽以职责之事,实乃愧对君王,难对时望。不能倾以全力,已是履职有缺,受时流义气之所推,更是唯恐有负。今次怎敢以一己之罪,裁决二州众情,臣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