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幽娘的动作仿佛被凝滞住,她极慢地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抬手,将玉玦握入了手中。

她的手指轻柔地摩挲着玉玦,仿佛在透过这个物品,抚摸那个她朝思暮想,却再也见不到的人。

她见过这个东西。

在已经天人永隔的丈夫身上。

他告诉她,若有一日,他不幸罹难,便让她将代为保管的东西,交给拿着龙形玉玦找来的人。

但他也告诉她,若是威胁到她的安全,那些身后之物随意处置也无妨。

一滴泪水落在玉玦上,陆幽娘飞快地抬手抹了一把眼角,将多余的液体尽数抹去。

陆幽娘将替慕容颢保管的东西交给了郗则韶。

那是一沓厚薄适中的册子。

郗则韶接过手仅翻了一眼,就知晓了慕容颢的死因。这是一本账本,记载着近两年淮安府的税收情况。

类目繁杂、数量惊人,若经查实,每一页都是淮安府上下官吏的催命符。

郗则韶闭了闭眼。

陆幽娘幽幽的声音响起:“夫人。”她说,“这个东西,它有用吗?”

郗则韶睁眼,看到了对方眼底一片的虚无。

她的喉咙哽了哽。

该用怎样的言语来宽慰眼前的妇人呢?在慕容颢付出的生命的代价面前,一切的言语都显得过分苍白。

桌下,一只温热宽厚的大掌覆在她微凉的手背,意带安抚地揉捏了两下。

“会有用的。”少年的声线平稳而坚定,充斥着当权者的胸有成竹,“我向你保证,我会让它发挥应有的作用。”

“而且这个时间,不会很迟,你且静静等待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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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清河县的路上,郗则韶的情绪显而易见地低落。

她的手指久久地摸索着册子的封面,心中不住地泛起阵阵幽凉,坐在她身旁的少年,以手支颐,状似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眼底深沉一片。

“‘武人之刀,文士之笔,皆杀人之具也。’我素来知晓这个道理。”郗则韶有些茫然开口。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们轻描淡写地杀了他,还要毁了他。”

裴越淡淡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慕容颢危及了他们的利益,他们不杀他,就只能等着看他带回几道褫夺官身、株连抄家的圣旨。”

郗则韶瞥了他一眼,只觉这人的语气冷漠得惊人。

但这冷漠显然不是对着死去的慕容颢的。

她抿了抿唇,忍不住问道:“你想好了?当真要赌上这一把?”

少年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靠着车壁,一面懒洋洋地转动了几下有些酸涩的脖颈,一面悠悠道:“赌呗。”

“要么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要么兵不血刃,赢家通吃。”

他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胜负不在我等,端看他们怎么选……”

郗则韶总觉得他这个神色莫名眼熟,几不可查地瑟缩了一下,撇撇嘴,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若是让爷爷知道我们俩这个折腾法,估计以后你再想出京可就难咯~”

裴越哪里听不出她言语中的幸灾乐祸,浓密的睫羽扇子似的眨了眨,假意笑得纯良:“没事,这不有你陪着我么?”

郗则韶被他笑得打了个寒颤,“呵呵呵……”

“那我还是祈祷,这场豪赌,有惊无险吧!”

第73章 从头至尾,裴越哪一句话提及过‘慕容大人’?

辘辘的车辙声戛然而止,皮毛油光水滑的绿螭骢马蹄高扬,“嘎吱”踏碎了地上的枯枝。

进城的道路两旁已然挤满了人,车马一列、人一列,都老老实实排着长队,接受士兵们的盘查,俨然一副门禁森严的景象。

郗则韶的视线在全副武装的士兵身上轻轻掠过,便放下帘子,朝着一旁的少年摊了摊手,撇着嘴表示:“进城就玩完了哦?”